蓝熙之摇摇头:“瑶瑶交给你了,你带她回去吧。”
“你不回藏书楼?你要去哪里?”
“我不回去,我四处走走。”
朱弦还想说什么,可是妹妹的尸体反复出现在眼前,悲痛得头脑都有些昏沉,想了一会儿又说不出口,只道:“蓝熙之,你自己保重。”
“我会的。”
朱弦心里悲痛,也不多说,一打马,马车辘辘远去了。
火辣辣的太阳下,飞溅的尘土混着汗水沾满了脸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一次倾泻下来。
王猛轻轻将她拉到前面一棵树边的阴影里坐下,柔声道:“蓝姐,我们歇一会儿再走吧。”
蓝熙之抬起头:“王猛,我们也就此作别吧。”
“蓝姐,你要去哪里?”
蓝熙之摇摇头没有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没有开口,王猛柔声道:“蓝姐,反正你也没什么目的地,不如和我一起去秦国吧,我们一路也可以看看关中的风景。”
“不,我要去其他地方。”
这些日子和王猛朝夕相处,得他细心照顾,她对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男子早已情如姐弟,虽然下定决心离别,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有几分依依不舍,勉强笑了笑,“王猛,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若没有你,我肯定撑不了那么久……可是,我们也该分别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王猛见她脸色十分苍白,心里有点不安:“蓝姐,你要去哪里?反正我也没有太紧要的事情,我陪你一程吧。”
蓝熙之没有回答,只是向王猛挥挥手,牵了大黄马慢慢离开了。王猛追上几步,但见她走得虽慢,态度却异常坚决,只好停在原地。过了许久,王猛叹息一声,才踏上了另一条路,那里是通往秦国的方向。
天色已经晚了,淡淡的风带着一浪一浪的热气袭在脸上,前面,就是赵国和南朝的交界之处。赵国发展到现在,幅员辽阔,南逾淮河,东滨于海,西至河西,北达辽东,基本上与南朝以淮水为界,划江而治。不要说其他异族小国不能与之相比,就是南朝相比也大为逊色,尤其是在北方,许多人只知有赵国,不知有南朝。
蓝熙之勒马停下,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慢慢的沉去,自言自语道:“萧卷,不要怪我,不是我不回来,而是我害怕回到江南害怕面对朱弦和他的一家人。朱瑶瑶的死或多或少跟我有些关系,我专门赶去也没能救下她来。其实,我完全是可以救下她的,要是那几天我留在她身边不曾离开,也许,她完全可以不必死的。但是我顾忌着不方便怕石良玉讥笑我趁他不在到他府中,所以就没留下来。要是我那几天没有离开她该多好啊!萧卷,你当初真不该托付朱弦照顾我的,我根本不需要谁照顾我,现在我亏欠他们的,再也还不清了,唉……”
朱弦淡淡的表情浮现在眼前,巨大的悔恨内疚充塞在心口,蓝熙之长叹一声,锦湘死了,朱瑶瑶也死了,这乱世之中,人比狗贱,尤其是女子,夫君也罢、父兄也罢,谁能终生护你安全无忧?
她恨自己,恨石良玉也恨朱涛,突然发现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口口声声爱自己的女儿,却又甘愿拿自己的女儿去弥补自己的过失。可是,他们这样做固然是补偿了对石良玉的“亏欠”,但是何尝又不是对朱瑶瑶的亏欠和残酷?他们真要牺牲,为什么不牺牲自己?
这些日子以来,这些纠缠不清的问题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越想越乱,越乱就越是理不清楚。
“萧卷,你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护我周全了。我看躲在藏书楼也未必就能苟活到老,也罢,我就在外面游荡,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什么时候撑不下去了,就什么时候来见你!”
她的心里有些清醒过来,看看自己的包袱,才发现里面多了不少盘缠,原来,王猛趁她不注意时,已经悄悄把所有东西都给了她。
锦湘死了、和石良玉彻底决裂、因为朱瑶瑶的死和朱弦也无形中疏远,如今,就连王猛也从此天涯海角——蓝熙之看看远方的黑夜扑面而来,无声地道:“萧卷,这个世界上,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也许,就连你也已经抛弃我了吧,不然,为什么许多夜里我努力闭着眼睛,也再梦不到你了?!”
她呆坐地上想了许久,然后慢慢起身牵了大黄马往前走。
天色快要黑了,也不觉得饥饿。行囊里有王猛给她留下的干粮、水囊和一些银两。她拿出水囊喝了几口,又继续往前走。
明明刚喝了水,也觉得焦渴;明明整天什么都没有吃却一点也不觉得饥饿。她心里郁闷纠结,一口气回不过来,再往前走得一程,只觉得头昏眼花,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她勒马停下,翻身下来,脚步有些踉跄,在路边的一棵树上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正要继续赶路,忽然一只有力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扶住了自己,她回头看,却正是王猛。
“王猛,你怎么又回来了?”
王猛笑得憨憨的:“蓝姐,我放心不下,所以回来看看你。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蓝熙之摇摇头,实在说不上来自己要去哪里。
她一路伤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王猛明白她一时根本无处可去,便扶住她道:“蓝姐,天黑了,这里偏僻,难以找到投宿的地方,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栖身之地。”
蓝熙之只觉得双脚发软,很想就地坐下,哪怕再也起不来了。
王猛见她的身子缓缓往地上滑,赶紧伸手轻轻抱起了她:“蓝姐,我们先到前面看看。”
蓝熙之没有出声,头脑里昏昏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了,没有月亮,几颗黯淡的星星在天空一闪一闪的,王猛还抱着她继续在往前走,马蹄声声,他怕颠着了她,将马的速度控制得恰到好处。
心里和身上的伤痛仿佛慢慢淡了去,迷糊里,蓝熙之混乱的思绪变得平静而安详,就仿佛萧卷曾经背着自己走过的那些日子。
“萧卷……萧卷……”
王猛听她迷糊的声音,摸摸她的额头,她已经发起烧来。他并不了解她的过去,也不知道萧卷是谁,但听得她一直叫“萧卷”,忧心道:“蓝姐,萧卷是谁?他在哪里?我带你去找他吧?”
没有丝毫的回答,她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盛夏的山间,溪流淙淙,古木凉风,昨夜一场新雨后,空气都是湿润而清新的。蓝熙之醒来时,忽然有种鸟语花香的感觉。
她四处看看,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帐篷里,四周支撑着几根大树桩,架着氐族人特有的那种临时的帐篷,而自己身下,是几根木桩搭的“床”,上面铺着一些柔软的枯草。
脑子变得很清醒,额头也不再发烫,她起身出去,只见外面的空地上,架着一堆火,王猛正在翻着烧烤一只野兔。
见她出来,王猛惊喜地站起来:“蓝姐,你醒啦?你昏睡了三天了……”
蓝熙之点点头,微笑起来:“王猛,多亏你啦。”
王猛笑着递给她几个摘来已经洗净的野果:“蓝姐,你饿了吧?先吃一点。”
蓝熙之接过野果,只觉得嘴巴很苦,迷糊的意识里仿佛王猛曾好几次熬了药给自己灌下去,所以,自己才能睁开眼睛。
她来到不远处那条从上往下一直流淌的山涧边,低下头,浇了一把清水洒在脸上,又漱漱口,站起身,只觉得浑身清爽了不少。
她咬了一口手中的野果,看看身边王猛那样纯良的笑容,冰凉的心忽然觉得好久不曾有过的温暖。这样的感觉,无论是在曾经的“好友”石良玉或者奉命照顾自己的朱弦身上,都从来不曾体会过。
她又笑了起来,看着王猛,就似看着自己的兄弟或者一个最诚挚的亲人,由衷地道:“王猛,谢谢你。”
王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蓝姐,你先歇着吧,我去给你拿烤好的兔肉。”
“好的。”
王猛流落多年有很丰富的野外生活的经验,又加上当过小二,野兔烤得十分鲜美。蓝熙之吃了两个兔腿,又捧山泉水喝了几口,看看已经升到天空的太阳,笑起来:“王猛,谢谢你的照顾,我该上路了,你也该回到秦国了。”
王猛见她身体已经无恙,点点头:“蓝姐,你没目的地的话,可以随我去秦国。”
“多谢,可是,我还有其他事情。”
“好吧。”
两人告辞,王猛走得一程又回过头来:“蓝姐,你多保重。”
“嗯,王猛,你也保重。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秦国看你的。”
王猛听得这话,开心地打了自己的马,才放心离去了。
蓝熙之见他离开时那样毫无杂质的满面的笑容,郁结在心里的闷气轻松了不少,自己也上了大黄马,慢慢往前面走去。
从中午到晚上,也不知走了多远,这是一条灰色的大路,夜里也分不清楚通向哪里。蓝熙之走得一程,前面是茂盛的山坡丛林。夜风吹来,夹杂着呜呜的一些野兽的声音。
蓝熙之担心遇到野兽,将大黄马自由放在一边,自己跃上一棵大树,想等到天明再说。
在这颗无名的大树上最粗大的枝丫间躺下。耳边,有些虫鸟微鸣的声音,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起许多古古怪怪的事情。
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响在耳边,蓝熙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走在满天的朝霞里。前面是一簇一簇绿色的花——她从来没有见过绿色的花,可是,那样青绿的颜色是如此悦目如此柔软,她慢慢走过去,明明是如此陌生的地方,却偏偏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就如一个在外面受尽了苦楚的浪子,突然回到了家,有最亲近的人在等着自己。
再往前面走,是一棵巨大的果树,上面结满了碗口大的累累的红色的果实,一个个鲜艳欲滴,让人单单只看着,似乎已经觉得渴暑全消,心旷神怡。
第84章 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