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隗已逃,刁协已死,司徒将军按兵不动处于观望之中——进城已经基本上毫无阻力,按照朱敦最初的打算,是要破城而入的,但是,他想起郭璞的占卜和萧卷的孤身探军营,这些日子夜夜噩梦,总不敢轻举妄动,再加上大哥的强烈反对,便在城外停下了。
皇帝因为自己寄予厚望的“忠臣”刁协、郭隗的叛逃、丧生,眼见大势已去,更无力阻止朱敦“清理朝纲”的行为,干脆躲在深宫闭门不出。朱敦便也不进宫,干脆热火朝天的在城外干起了自己冠冕堂皇的起兵借口——“清君侧”。
他首先逮捕了在自己起兵时候曾骂过自己的石茗等三个大臣。其他家族因为他起兵时都未明确表态,而此时见朱敦陈兵门口,更无人再多说一句,无不战战兢兢、闭门不出,就连往常十分活跃的何延都整天在家里念经拜佛,大啖各种“素斋”。
朱敦的大营已经快变成了一座公堂。朱敦摒退左右,只剩下刚刚赶来的朱涛。
朱敦狠狠看着大哥:“你为什么要一再阻止我?!”
朱涛淡淡道:“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就别强求!”
朱敦瞪着眼睛:“你一直以为我想做什么鸟皇帝?不,我是恨皇帝误信小人,排挤朱家!他也不想想,是谁扶他坐上龙椅的!”
“龙椅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朱敦嗷嗷叹息两声,又道:“既然是‘清君侧’,如今刁协、郭隗等群丑已灭,你觉得谁人可以担任他们的位置?”
“暂未想到。”
“石茗虽然骂过我,但是他名声极大,也算得当今人望了。是不是让他坐个高位?”
前一个月,自己一家还在哀恳石茗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仅仅一个月之后,石茗的性命就悬在了自己的手上!朱涛暗叹世事无常,没有回答。
“大哥,你觉得石茗如何?”
朱涛想起石茗“今年杀贼子,取个斗大金印……”的嘀咕,还是没有开口。
朱敦并不知道大哥和石茗是敌是友,连问几声,见大哥并不开口,忽然明白过来,目露凶光:“既然他不配当官,那就杀掉算了!”
朱涛还是保持沉默。
大半的朝中大臣都被“请”到了大营。营帐两边分列着上千名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的精兵。
已经有三名刁协、郭隗的同党被诛,各位大臣小心翼翼的列坐两旁,尤其是朱家的政敌,更是无不两股颤颤,禁若寒蝉。朱敦坐在上首,凶狠的目光扫过众人,石茗接触到他凶恶的目光,翻翻白眼,忽然大笑一声:“头顶的天空都被朱将军的大手遮住了……”
朱敦早已起了杀机,如今听石茗如此肆无忌惮的讥讽,更是怒从心起:“嘿嘿,其他人嘛,我也不为难了,只想送石大人去看看那片没有被遮住的天空……”
石茗依旧大笑不止:“朱敦,你狼子野心,必遭天谴……”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敦一挥手,两名士兵挥刀向石茗砍去,石茗惨呼一声,咽喉汩汩的流出血来。旁边众臣心胆碎裂,却无一人敢开口劝阻。
“石大人……”
一柄长剑架开了那柄利刃,可是,已经迟了一步,石茗的身子已经倒了下去。
朱敦望着飞奔而来的朱弦,怒道:“弦儿,你这是干什么?”
朱弦扶住石茗的身子,这时,石茗的眼睛已经闭上。他怒瞪着叔叔,眼中流出泪来。
“朱弦,放开他!”
“你诛杀刁协余党也就罢了,为何累及石大人?”
一众大臣看着他们叔侄激烈争吵,无不面面相觑。朱敦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大喝道:“你们快滚……”
谁也不敢多看一眼石茗的尸首,也不敢再看二人的争吵,众臣如遇大赦,落荒而逃,。
朱敦见朱弦依然抱着石茗的尸首,大喝道:“朱弦,你也快滚!”
“你说什么‘清君侧’,其实是大逆不道,只手遮天,石大人是朝中少有的好人你也不放过……”
朱敦听这侄子越说越激烈,竟至于声泪俱下!他不由得勃然大怒:“畜生,再不住口,我今天就杀了你……”
一群精悍的士兵已经完全围住了朱弦。
远远的,朱涛飞奔而来,他人胖,跑了一程,差点气都喘不过来:“弦儿……弦儿,赶紧跪下……给叔叔赔罪……”
朱弦冷笑一声:“我脚疼,见了太子尚且不跪,何况是朱大将军!”
“畜生,我倒要看脚疼和脖子疼你是选哪一个?”朱敦双目赤红,挥挥手,“拿下……”
几十名精兵立刻向朱弦攻去,朱弦提剑就砍,朱涛拉住了兄弟的手,沉声道:“你是不是要我也跪下来求你?”
朱敦冷哼一声,强压下怒火:“这就是你溺爱的好儿子!好好管教管教吧!”
他一声令下,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很快,营帐中就只剩下了朱氏父子。
朱弦冷冷的看了父亲一眼:“原本只要你一句话,他就可以得救的!可是,你怀恨石大人当初没有为我们美言,所以连一句话也不肯说……”
朱涛看着老友的尸首,长叹一声,无法回答儿子的指责。
“即使他没有为我们美言,他也不失为一个好人!一个直臣!你们难道想把所有不曾为我们美言的人赶尽杀绝?”
“弦儿……”
朱弦尚未开口,忽然听得帐外一声惨呼:“父亲、父亲……”
他探出头去,只见石良玉在一众士兵的追赶下,跌跌撞撞的向大营跑来。
……
“父亲……”
一名手拿铁枪的士兵,枪头几乎要挑中石良玉的肩膀,忽然枪头一晃,朱弦横在面前,怒道:“退下……”
他话未说完,石良玉已经抢身抱住了父亲的尸首,痛哭失声:“父亲,你快醒醒……”
他伸手摸摸父亲的鼻息,转眼,看到朱涛。朱涛几乎不敢对视他的目光,赶紧移开看着地面,只低声道:“良玉,你快走吧……”
石良玉双目赤红,嘶声道:“就是你们害死了我父亲……”
朱涛无法回答,前面,儿子已经和一众围上来的士兵混战起来,而朱敦已经闻讯其势汹汹的追了上来:“快拿下这小子,斩草要除根……”
又是一群士兵冲了过来,朱涛横在石良玉面前,看着朱敦:“朱敦,你快放人……”
“都这样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朱涛加大了点声音:“好,朱敦,今天你将我一起拿下吧!”
朱敦毕竟对大哥还是有几分惧意,恨恨的看着石良玉:“小子,饶你一条狗命,滚吧……”
朱弦虽然见一众士兵收手,但是他清楚叔叔的为人,生怕他那些亲兵暗下杀手,赶紧跳到石良玉身边,仗剑护卫周全,低声道:“石良玉,快走吧!”
石良玉抱住父亲的尸首,擦了擦眼泪,大步往前走去。他悲伤之下,又抱了那么沉一个人,脚步有些摇晃,朱弦追上去,想扶他一把,他怒瞪朱弦一眼,那眼里燃烧的疯狂的仇恨的火焰实在太过强烈,朱弦闭了闭眼睛,不敢正视,只是仗剑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走出大营……
直到石良玉的背影消失良久,朱弦依旧站在原地,此时,天色已晚,一阵风吹动肩头划破的衣服和深深的伤口。他看看手里的宝剑,因为和士兵的两场恶斗,染上的鲜血已经被太阳晒干,就如肩上的伤痕也快凝结,如今静下来才觉察出深刻的疼痛。
朱涛看着儿子肩上的伤口,关切道:“弦儿……”
朱弦回过头,看着父亲,淡淡道:“石家算是家破人亡了吧!”
朱涛不敢看儿子的眼神,自从朱敦兵临城下后,每次和朱敦会面,他都避开了儿子。他知道,在儿子眼中自己向来是一个正直的人,这次石茗之死,他潜意识里更是生怕打破儿子的这种崇敬,所以一直不敢正视儿子的目光。
“弦儿,你的伤口……”
“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朱弦淡淡的看他一眼,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得一声怒喝:“朱弦,石良玉呢?”
是蓝熙之!
蓝熙之提着“紫电”,看看四周,哪里还有石良玉的影子?
朱弦还没开口,她又大声道:“石良玉也被你们杀了?石良玉呢?”
“他已经离开了……”
蓝熙之惊惶的盯着他,似乎在猜度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朱弦看看她半信半疑的神情,黯然道:“他父亲死了,他还活着,已经离开一会儿了……”
蓝熙之猛瞪他一眼,提剑就往石良玉离开的方向追去。
黄昏时分的石府。
大门开着,沿途横七竖八的遗失着各种物件,显然是众人仓促逃窜的时候掉下的。
蓝熙之快步跑了进去,诺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石良玉……”
“石良玉……”
她里里外外的看,里里外外的找,都看不见一个人影,这时,天色已经越来越晚,群鸦乱飞,阴气森森,显然,众人早已逃离多时。
石家的宗族风闻朱敦逼近时已经开始逃窜,只有石茗这支,因为石茗性子刚直不肯逃走,朱敦兵临城下,立刻拿了他开刀。一众士兵包围石府,带走石茗后,石夫人知道无幸,很快便服毒自尽了。而那时石良玉正好去了外面游荡,已经离开了快半个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巨变,才侥幸逃过一劫。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依旧没有石良玉的踪影。蓝熙之呆呆的站在门口,想起石良玉一介公子哥儿,根本不知世间险恶,如今遭此大难,孤身一人,他能去哪里?
第三十六章 石父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