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凌渊停下脚步,苻遗上前,关切的问道:“将军满目愁容,是有什么心事?”而又不待凌渊回答,他接着道,“让我猜猜看,世子叫你去接令了?那问题就在这令上了。”
凌渊点头。
苻遗摸了摸下巴,猜道:“世子派暗甲军去拦截青州大军?派多少?两万?”
“只一万。”凌渊愁苦道,“一万对三万……”
“呵呵……”苻遗不禁笑出声来,“原来将军是在为这个发愁啊。”
“世子明知后果,还下这道军令。瑾王如果知道暗甲军损伤严重,那又是什么后果?”
苻遗摇着头笑道:“暗甲军岂会损伤,将军莫要多心了。越将军不是愚钝之人,何况世子本意也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
“将军放心,我苻遗可以性命相保,暗甲军绝对无事。”苻遗笃定道。
凌渊稍加思索,半响才问道:“那世子与瑾王从绀玺山回来途中发生了什么事?”
“回来途中?”苻遗摸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这……也没什么事啊。”
“可我看他们两个人没有一个正常的。”
“哦,”苻遗突然道,“我记得了,瑾王只是在途中帮过一个小乞丐,男的,世子心里不舒服,赌气呢。”
“这样啊……”凌渊似是突然醒悟,也难怪,世子这些天总是闷闷不乐的,原来如此。“那瑾王……”
“将军这下可以去传军令了吧。”苻遗打断凌渊的问话,毕竟他越问越多,就会露陷了。
凌渊这才想起他还有事,拍了拍脑门,急急而去。
苻遗站在原地看他走远,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苻遗并未多做思考,回身看向高台上的人,抱拳一拜,便向高台走去。
操练场的高台又八十一级阶,一步一步走上去要费些力气。待上了高台,武功本就不怎么好的苻遗已是有些气喘。他照常礼拜,“苻遗见过世子,请世子恕罪。”
“先生何罪之有,倒是本世子疏忽了瑾雍大计。”
“苻遗不敢,”苻遗躬身惭愧道,“卑职只是算了瑾王之心。”
“算心?”
“是,瑾王曾说,她希望两州情谊可以亘古不变,世子知道,瑾王她不是个不守信的人。在帝都时,瑾王曾传信于卑职。”
言柒终于肯看苻遗,苻遗从袖中掏出一纸书信,递给言柒。言柒接过,却并未打开来看,而是攥在手中,他对苻遗道:“下去罢。”
“是。”苻遗抱拳一拜退下。
苻遗走后,言柒又是许久未动,手中的信也从未拆开过,一切都和他最初来的时候一样。直到他离开,手中的信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于生命点滴中,本无形的东西日积月累变成了有形,他的心中始终都有些许不为人知的想法,而这些想法经过沉淀、日积月累,便形成一份执念。他始终认为,他所看到的都是真的,他所认为的也都是真的,他所要的只是一个证物,而这信,不看便知,它就是凭证。
“王这一去,也有些时日了。”朝凤殿,徵儿手中端了一壶清茶迈步进来,见听禹还在案前看书,便将茶放在桌上,自己守在了一旁。
合上书本,听禹端来茶水,淡淡的抿了一口,“任汐可有过信?”
“没有。”徵儿摇头。
“也没有消息吗?”
“没有。”
抚额长叹,听禹愁苦的合上了眼睑,避开刺眼的阳光。
“王,任汐公子一向神出鬼没,想必一旦有什么要事,他该会来的。”
倒也是,每次,都是这样吧。如此一想,听禹兀自笑了。细数任汐来往瑾州都城的次数,四五次吧,只是每次都是她处于水火之中的时候。一直都是。
“今辰时,徵儿便随本王去落缤楼,找他一找。”
“是。”
夜色拉下帷帐,当西边的残阳渐渐隐去,瑾州都城市井繁华的地带,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酒楼小摊也趁着这样的繁华统统亮出了自己的特色。
街边小摊的翡翠明珠、酒楼的九珍鸭翅、还有河边边扎边卖的河灯,都让这条街充斥着安详与富裕的气氛。
没有经过战乱的纷扰,它还是繁华与雍容的。
落缤楼前,不知何时停下一辆马车,简单的雪色纱幔、车顶四角分别坠着一颗翠色宝玉,仅此而已,便组成了这样一辆简单又不失大气的马车。
车中下来两人,一人一身简单的青色锦衣翻身下来,立定后撩开车帘,迎一人下来,另一人着一身牙色锦袍、外罩雪色外衣,腰间是玲珑玉带坠着一只龙凤玉珮。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二的指引,来到了落缤楼三楼雅间。
推开雅间紫檀色木门,面前豁然开朗。
迎面是一扇五尺宽三尺高的窗,全权敞开,阳光泄了一地。屋中,一张榻,一张方桌,一张古琴,一张棋盘,外配四把椅,一方茶海。
不愧是儒雅著称,雪衣人不由赞叹。
“公子,这间房,可还满意?”小二朝雪衣人笑道。
“正和心意,在下在此多谢了。”雪衣人微微抱拳欠身,清秀的脸上牵起淡淡的笑容。
“应该,公子有何吩咐尽管招呼,吾告退。”
“多谢,恕在下不送。”
小二退下,雪衣清扬,人已落座榻上。
榻上的人泰然的看着窗外照进的千丝万缕的光线,似有一瞬恍惚,恍然间视野中又出现一道落魄失魂的身影,便是夏日酷暑的日光也暖不起他的温度。
等人,果然是件痛苦的事,缓缓垂下眼睑,他淡然笑笑,素手轻抬从桌上摆设的棋盒中拈来一颗棋子,黑色,温度像极了那个人。
冰凉的玉质棋子触到鼻尖,某种清淡的玉石气息透入,深入骨髓,让人欲罢不能。
“王……”
“公子。”
“公、公子……任汐真的会来?”
“想来自然会来。”
“那要是不想呢?”
“不想,就去请他过来。”
两人正是听禹与徵儿,穿了一身男装,混进了这落缤楼。
听禹卧进榻里,静静地看着屋顶上方刻着的野蔷薇花金顶,花瓣处垂下几点流苏,摇荡在空中,欲坠不坠。
忽而听得敲门声,徵儿从椅上惊起。“来了!”
听禹翻身坐起,微微一抬下颚,示意徵儿开门。舒了口气,听禹单手搭在榻边扶手上,便等着那人进来。
没有如意料的那般等来熟悉的身影,反而只收到了小二手中的一封书信。
“两位公子,任汐先生走时就已经交代了,等到有人找他,便将这信交给那人。”
“任公子可有说过去了哪里?”听禹接来信封,放到手边桌上。
“奴不知。”
“也未说过何时回来?”
“从未?”
“那他临走时也没有交代什么话吗?”
“这位公子还是先看看先生的信吧。”小二躬身一礼,“奴不打扰了,公子歇息。”
“多谢。”
房门一关,徵儿立刻按捺不住情绪,窜到榻边便抽来了桌上的信,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斥责着,“什么嘛,这个任汐居然一句话都没留,就这么轻松自在的就走了?!”
“罢了。”拿来徵儿手中的信,重新放回桌上,听禹上前拉过徵儿的手将她带到榻上,“在这等着,本公子、便去院中转转。”
说着,听禹的外衣衣摆已经顺着徵儿的眼睫划过,再一眨眼,牙色衣衫已经闪出了门缝。
落缤楼后院,是一处幽静的花园,花园深处有一处湖,名叫千丝,湖心有一座亭,叫百疾,许是因为亭的名字不太吉利,来这里的人很少很少,以至于这一出境地,有着外围没有的静谧安逸。
顺着湖边小径来到通去湖心亭的走廊,亭中逐渐露出一人衣摆。
“这么简单就被我找到,很失望吗?”
“你若是找不到,我才会很失望。”
听禹到了亭中,似笑非笑的望着站在栏杆上的人,“任汐,我还以为你真的会走。”
“我是想走,可偏偏有人不让我放心。”任汐无辜的耸了耸肩,垂眸看向坐在自己脚边栏杆上的人,“你都不知,我所有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什么行程?”
“自然是游山玩水,行遍天下。”任汐跳下栏杆,坐到听禹身旁,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只木棒,在地上胡乱画着,“从瑾忱山,我可以去……去滦州,再从滦州去赤水,从赤水去雍州,从雍州到外藩草原赛马,然后绕到……”
“任汐。”
忽的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任汐停下动作,转眸看她。
面前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似有哀戚、似有惋惜、似有心疼,许久,任汐终于从她的唇边听到一句低的不能再低的话。
“任汐,你瘦了。”
五个字,便足够了吧?任汐这般问着自己。他给自己的回答是足够了。
倾身上前,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后任汐起身,抚平了衣衫,“听禹,有什么事,再找我。”
“什、什么意思……任汐你……”听禹心惊,忙不迭起身拦到任汐身前,“任汐,你说过你不会走的,至少不会离开瑾州,你不能言而无信。”
“那都是以前了,你怎么能当真呢?”任汐温和的笑了下,指尖触及到听禹脸颊,描绘过她微怔的神色,任汐又笑开来,“听禹本就不该信我的,你该信的人,在宫里。”
“任汐……”
“听禹,你到底信不信他?若不信,我便留在这,若信,我便不必在此了。”
“任汐,你这是何必。”
“那你跟我走。”
“我……”听禹语结。
“所以说,我还是自己走吧。留你们两个人看着皇国,就够了。”
话音落下,长衫随风略去,衣摆之下极淡的紫檀香气扑来,再等听禹想要抓住时,那袭长衫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他也喜欢檀香。
第96章 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