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柘青,穿插在瑾州大军中的雍州士兵似是早就得到了军令,数十人合力架起了一条用长枪支起的小路。柘青脚尖轻点,只两步便走完了全城,最后,落到瑾州后方万俟尘眼前。
脚步站稳,柘青抄起长枪点向万俟尘眉心。
万俟尘始终站在原地,一身亮白色的银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似乎丝毫不在意眼前一柄长枪指着她,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看见。她的目光始终都飘荡在交锋的两军之中,柘青这样一个大活人她根本就没看见。
“喂!万俟尘!你也太瞧不起人了……”
一声叫嚣无端入耳,万俟尘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这才注意到,一柄长枪抵在了自己眉心一尺之外。
“哦~~~原来是柘将军~失敬,失敬。”
“你……”
到底还是老姜更辣,且不说万俟尘看破多少人心,单说她带兵不下十年,怎么说战场上的气场也是比柘青要好得多的。那样不咸不淡的递上一句失敬,是让柘青又没面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来人。”
又是万俟尘极其淡然的声音,飘在空中,轻风一吹便散了。
只是,风能散了声音,却散不开围成一个圆圈的铁枪。
枪尖中心所指,就是柘青的脖颈。
再看柘青,那握着银枪的手瞬间爆出一层青筋,仔细看还能看出一点点的颤抖。
万俟尘上前一步,两指闲散的拨开柘青的银枪,一步分两步走到柘青眼前,看清了某人额头上冒出的一点汗珠,她终于是原形毕露。
“柘青啊柘青,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兵不厌诈啊。你这根嫩葱还是先回娘胎里酝酿酝酿,等发酵好了再出来跟我比试吧。不然,总这么被我算计下去,岂不是让你、更甚至让雍州丢尽脸面,颜面扫地嘛。”
“你这女人……”
“怎么了?我说的都是假话吗?柘将军能从这脱困?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万俟尘难以置信的盯住了柘青一双可以杀死万人的眼神。
“你这个……”
“怎么?哦~~~柘将军一定是想办法回娘胎对不对?”
忍!他忍了,就因为现在处于下风的是他。怎么他就没算到万俟尘回来这么一招,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看着周围一番‘草色入帘青’,肯定是这个女人事先布置好的,就等他入了这个圈。
“来人呐~”万俟尘悠悠的将双臂盘在胸前,对着身后的人吩咐,“把这将军带到前面去。”
“不用了。”柘青忙阻拦,扔下手中银枪,反手一拨抵在颈间的枪尖,三步并两步到了万俟尘面前。
似乎猜到有什么事,万俟尘放下手臂,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果不其然,柘青从袖间掏出一支极细的竹筒,顺着指缝,滑到了万俟尘微张的手心。
“世子所述,万俟将军务必转达瑾王。”柘青声音极小,伏在万俟尘耳边低语。
“有这么重要?”
柘青点头。“皇甫凌观战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彼时雍州防守能力正弱,他必然会率先从雍州动手。而且……”
柘青迟疑了一会,明显有些难言之隐,万俟尘倒不催他,只淡淡的等着他的下话。
“想必将军也知道世子和瑾王的事了,毕竟这是上一辈的恩怨……”得到万俟尘冷锋般的眼神,柘青识相的住了嘴。
万俟尘冷哼一身,“我可不管什么上一辈下一辈,这是你们雍州欠我们瑾州的。”
“可是世子根本不知……”
“不知道那是瑾王的母妃?柘将军,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把眼睛瞪大了。”万俟尘言语越来越冷,一声冷哼,便让周围空气冷下了百尺冰寒,“我倒是也愿意把七世子想成那么笨的人。可他是吗,他哪件事不是要算个淋漓尽致,偏偏不认识王妃。”
“事情不是这样的。”
“那该是什么样的?”
“这……”柘青一时语塞,全然不知该如何解释。
整件事情,从始至终他只知道是他家世子害了瑾王妃,其中脉络他确实一无所知,更而且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很多很多,从中各种线索怎么理也理不清,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柘将军,今日一战,是我瑾州胜了。请回吧。”万俟尘丝毫不理会柘青的艰难,微一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柘青叹了口气,既然说不出什么,就走吧。“惭愧。”
“不送。”
柘青一拜,“瑾王妃死因,我雍州一定会给一个十全十美的答复。”
“拭目以待。”万俟尘回之以礼。
柘青拾起长枪,欠身退下。
目送柘青离去,万俟尘沉声下令:“收兵!”
转而回到军中,万俟尘大步迈进帐中,拆开手中握着的竹筒,从中抽出一卷书信。
信上只写了两行字:青州集十万兵,五万已至绀玺山。
“十万……”
竟然让青州集齐了十万大军,万俟尘更是匪夷所思。先不说瑾王是如何性格,便是七世子也不可能对青州一干作为袖手旁观,他岂会是那种壮他人气势、给自己树坎的人呢?
如此一来,就不得不把一些琐事串联起来,便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七世子为人所迫,这人一定是拿到了七世子什么把柄。
时不可待,万俟尘从桌上抽出一张信纸,几笔写下几行字,按着四角折好,放进信封。
提声招来一小将,万俟尘将信递给他并吩咐着要及时送到、不可失误。
千里之外,瑾州都城,当一匹褐马穿梭在瑾州王都时,都城朝华殿亦在上演着不同往日的一幕。
当尘封许久的木门打开,沉积数月的尘土在殿中发酵,随着殿外的微风掀起一地烟雾。
拨开层层罗网,听禹迈进殿里,这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原本富贵华丽的朝华殿终于变成了一座破败不堪的朽殿。
殿中朽木潮湿的味道与尘土的味道混杂,让人闻得不甚舒服。
许还是有些印象,这朝华殿内殿有一扇窗,一处暗室。
顺着她的思绪摸索,她记得她小的时候曾经调皮,与宫人们一番玩耍后便藏到了这朝华殿最里面的内殿,一番躲藏,便找到了右手边这间、藏在佛像后的密室。
熟络的摸到佛像的右手,轻轻一触,墙壁之外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响起,不过眨眼,一束光打进殿内,照亮了黑暗的大殿。
顺着青石石阶迈下,首先是一处暗道,墙壁已经长了许多青苔,湿气很重。然而墙壁上的火把却燃的很旺,好像从始至终都一直这么燃着。
大约走了百级青石阶,终于到了暗室最下。见前方是一片漆黑,听禹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把,一支火把照亮一方天地,就仿佛是与世隔绝般,只有她在的一块地方是亮的。
摸索着走了一刻钟,终于前方天地大开,一个大约能盛下千余人的大厅惊现眼前。
也不知是什么感觉,虽然什么都还没有看见,听禹就觉得心口一阵挤压,恍若是被人揉碎一般,胀痛又有撕裂般的疼。
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那种味道就像有着魔力一般,让她不得不追上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迈去。
在那一步之外,只一步之外,有一个身影,像是佛一般空灵的身影,穿着青衣,背对她站着。
那人身影消瘦,一身青衣坠在她身上,侉的不成样子。
那个身影,她太过熟悉,她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欲捧住那个身影。
可她才迈上一步,那身影也往前迈一步。
她走,身影也走。她再走,身影还走。
直到走了三步,听禹终于打算放弃,她只听见心中某个如玉的男声不断告诉她不要往前、不要往前走,那不过是幻影。
“你想抓的幻影,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了。你之所以能看见她,是因为你心中的不舍与执着,为你创造了这样一个影子。当初的我也是,母妃死了,曾经无数次梦回,便见她坐在我的床头唱着歌谣。可我从来不碰,碰了便消失了,倒不如远远地看着,至少也是个念想。”
“就像你……你心中的人一样,既然不敢接近,就换做欣赏吧。”
她的心中依然荡存着这两句话,今日的她更是不知为何便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话。
她晃晃有些迷茫的双眼,强制着自己缓和了思绪,再次睁开眼时,头脑中已是清明一片,一步以外那只虚影已经不复存在。
她的脚下,再往前已经没了道路,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池,飘荡着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似水不是水,池壁已被这‘水’沁的焦黑。
听禹的脸色明显白了一瞬,顿时便觉得有些后怕,还好没有往前走,再迈半步,她就是红颜薄命了。
右手边又是一座佛像,佛像的右手是一块玉佩,不知是谁落下的,更不知是何时落下的,听禹拾起,攥在掌心,因为直觉告诉她,这块玉佩绝对有用。
“这里不能停留超过一个时辰。”忽的暗门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听禹惊住,扭头看去时,黑暗深处逐渐出现雪衣衣角,那人一步步优雅的朝她走来。
第71章 不明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