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禹坐在案前,面前是那朵红莲花,手旁是两坛青页酒。
案前的人专注的看着画像,一动不动,眼神不移,久到人们都以为她的灵魂已经进了画中。可她有规律的呼吸声,意在显示她的清楚。
良久,良久,案前的人终于肯动了动身子,她一手扯开酒坛上的绸布,单手把住酒口,手腕向后一扬,浓香的酒味一股飘出,溢满整间王帐。
酒还是凉的,酒液并未滑入喉咙。浓烈的酒顺着肩膀流向后背,流过刀口。
冰冷的酒浇在了刀伤之上,炽热了全身,灼疼了伤口。仿佛只有这样,只有让自己疼痛,她才能保持清醒。
任着青页肆流,任着案上的画卷被自己揉的粉碎,任着疼痛麻痹全身,也任着冷汗湿透衣衫。
啪嚓~酒坛打碎,余下一地碎片,和一地潮湿。
“母妃……”轻轻的,这声音仿佛一触及断。她挣扎着叫出口,像极了生命垂危时的求生欲望。
她探出指尖,小心翼翼的略过残碎的红莲,母妃的钟爱,到如今竟成了名副其实的红莲地狱。红莲花上,再无了余温,也终是再难见到梦里模糊了的笑颜。
青页酒,酒中剧毒结束了她母妃的命,酒下烧痛惊醒了她昏沉的心。
“世子。”言柒帐中,黑影落下。
放下书卷,言柒看他一眼,“如何?”
“滦州一万精兵全军覆没。”暗卫的声音平静冷清。
“竟是全军覆没?”
“是。”暗卫点头,“瑾州火吞,只伤五百。瑾王负伤,伤无大碍。”
火吞,负伤,如何残酷的事只被它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言柒无言笑了笑,挥了挥手,暗卫便闪身退下。
他何尝不懂呢,只是未料这一天会是来的如此之快。言柒叹息,依稀有些心疼她,为了一人灭了万人,必也不是她之所愿。只是丧母之痛牵绊她十余载,她岂会如此轻饶那一万大军。
他也不料,她会这般不小心,一个女孩子竟也会把自己弄伤。言柒无奈的黯然神伤,只愿她不要太过极端才是。她一直如此,手握瑾州是一强者,但她的隐忍偏生叫人心疼。
时至傍晚,言柒手中一直握着一本书,只是书页从始至终都未翻过,可见效率为零。
“凌渊。”言柒索性叫人来谈话。
“世子。”凌渊撩帐自外进来。
言柒从袖中抽出一瓷瓶,递予凌渊,“送予瑾王。”
“是。”凌渊接过,又道,“世子,听说滦州一万精兵全军覆没,可是瑾王所为?”
消息传的倒是很快,言柒暗自咋舌,“确是。”
“嗯……末将还听说,瑾王负伤了,这药可是要送瑾王?”
言柒挑挑眉,不肯定也不否认。“这些话是谁传的?”
“这个……”凌渊皱皱眉头,“是夜满楼说的。”
“他还在巡视着我擎龙骑?”
凌渊点头,“那个夜满楼好像对擎龙骑很感兴趣似的,每日在那坡上,只他自己,再无他人。”
“明日,我们回去。将军今夜部署好,明日辰时,撤回雍州。”
“是。”
“对了,顺便去通知夜世子,我军明日即撤,近日多有招待不周,请他见谅。”
“是。”
“去叫柘青来。”
凌渊退下。
不过半柱香,柘青赶来,上前一拜,“世子找末将何事?”
言柒不急与他说话,伸手指向一旁座椅,示意他坐下。“柘青可听说了瑾滦之战?”
“今日半日,军中盛传。”
“将军有何看法?”
柘青知是言柒要他有话直说,他不拐弯,直接道:“于情,瑾州确是有些残忍。于理,是滦州精兵先负瑾州,瑾州也只是守护瑾州罢了。何况战争中,伤亡本就不可避免,瑾州并无过分之处。只是,如若这事传出,对瑾王声誉怕是不好。”
对了,问题就在此,瑾王聪敏,当不会不知这事严重性。她又一向能忍,怎会贸然如此?即使是滦州大军与她母妃有所结怨,但这一万人的命岂是儿戏。似乎悟到了一些事,柘青猛然抬头看向言柒,语气亟不可待,“世子,莫非瑾王……”
“她……一向不喜天下。”言柒字字一顿,字字语重心长。索性将视线调回书上,大致看了两三行,总觉得还是看不下去,便又放了下。“柘青,若是有一日瑾雍相争,会是谁赢谁输?”
柘青不假思索,“世子用心良苦,岂会容得那事发生。”
“哦?”言柒似笑非笑的挑眉看他,随后笑了起来,“这倒也是。不过到最后,她……”不要走才是。言柒心道。
“末将斗胆,有事想问世子。”待得到言柒的眼神,柘青问道,“若世子得天下,那瑾王乃至瑾州该在何处?”
“时局未定,瑾王之能,得这天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言柒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柘青,如果你是瑾王,你会选青州还是雍州?”
柘青被问的当场愣住,支支吾吾了半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言柒有趣的看着他,似笑非笑,“怎么?这个问题很难?还是说你也会选青州?”
“不不不。”柘青连忙否认,一时急的有些不知所措,“末将,末将自然会选雍州,瑾、瑾王和世子情深意重,当选雍州。”
“那便好了。”言柒似是得到了什么安慰,就此停住这个话题,转而道:“点一万擎龙骑,取灵州。”
“是。”柘青立刻领命出去。
二月廿五,雍州擎龙骑得七世子军令攻向灵州
二月廿八,滦州大军败,余五千兵马败走瑾忱山。
阳春三月,绵绵细雨整整下了三天,瑾忱山脚的路上已然是泥泞不堪。
五千滦州大军飞也似的逃窜至此,通开这一条唯一没有瑾州追兵的路。五千兵马虽是战中受挫,但仍不减军中秩序。铁蹄铮铮,刀枪嗡鸣,五千大军踏进这瑾忱山口便已是到了安全境地。
瑾忱山,繁花似锦,枝繁叶茂。在这四月春末之时,花儿愈发的艳,树叶愈发的翠。本是闲游宝地,无疑被这五千滦州大军与三千暗甲军所践踏。
“程冶,好久不见。滦王当久了,身上的气势也不一样了。”越听风沉声笑道,随手一扬,一片树叶如箭般飞向程冶。
挥剑直指,绿叶未至,先于一步被斩成两半。
很好,越听风佩服的笑笑,越是这样的人当对手,竞争才越有意思。
程冶飞身下马,拔剑而起。
一道道极光,杀意漫延,席卷全军,似涟漪,似波涛,弥漫八方云动。
越听风亦拔剑相对,四周到处已然都是刀光剑影,到处都是人影,血色飞溅,染红一地雨水湿土。路边树叶飞下,飘零空中,亮剑挥洒,片片碎叶挥洒落地。
手中长剑射出一道神光,向前斩去,程冶手掌运足了内力。
只见越听风一个转身便躲掉了疾驰而来的飞剑,随之换上左手剑,转瞬向后飞去。
刹间,黑烟突起,一把暗光长剑,一把明光宝剑,狭路相逢。只见程冶手中明剑挥去,挡住越听风左手剑锋,遂从半空劈下。
越听风侧身一闪,剑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个转向,刺向程冶。
程冶毫不示弱,身子一低,用剑横向扫来,逼得越听风向后退了数步。
“扯!”越听风见丝毫占不了上风,即刻命令全军撤退。
“追!”程冶见局势转向自己,直接下令乘胜追击。
暗甲军一味向瑾忱山深处跑,身后滦州五千兵马急追猛赶。
周身林叶呼啸而过,铁骑刀枪、金盔银甲锵锵动响,逃得军快,追的军更快。
待至一处山口,暗甲军突然停住了步伐,再前方即是一处悬崖,暗甲军无处可去。
越听风挥手,朝身后暗甲军做了一个手势。
军中得令,五百将士分于两侧,隐于草丛。
当五百将士隐蔽好,身后五千滦州大军已追赶上,停在离暗甲军五丈之处。
见暗甲军无处可退,程冶冷冷一笑,执起长剑,指向暗甲军军中。“拿到越听风人头者,加官进爵,升做主将!”
身后滦州大军顿时倍觉振奋,连连呼喊,手中刀枪挥起,指向前方,驾马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战马铁蹄铮铮,飞快穿梭在林间。
突然战马嘶鸣,毫无征兆的顿住了脚步,不在前行。马上的将士看向铁蹄之下,这哪里有什么大路,竟然全是泥泞沼泽,马蹄深陷,一时寸步难行。
然,不待众人反应,草丛之中早已飞来数千羽箭,一箭接着一箭丝毫不浪费的穿透了人与马的身躯。
林道上,顿时哀嚎一片,血溅三尺,血流三丈。沼泽之中,没尽鲜红的血液,染成令人心悸的鲜红色。
架起弯弓,上了铁箭,越听风站在崖边,弓如满月,夹带着浑身气力,一只铁箭射出。
噗!是一声铁骑入肉是惊悚的声响,血花飞溅,染上绿叶,亦染红他坐下褐色宝马的马鬃。他喉间一甜,一汩鲜血从嘴角溢出。
曲终,落幕。
三月一日瑾忱山一战,滦州大军伤亡四千,剩余一千收为俘虏。
三月五日,滦州城中,城中余下滦州大军被暗甲军一举歼灭。
三月九日,滦州城破。
三月十日,闻滦州城破,雍州一万擎龙骑停住灵州城外。
凌渊帐中,随行而来的迟引举步进入。
迟引上前递上一纸地图,摊开到了凌渊面前,指了指地图上两个地境,“我军在此,灵军在此,可我军所在之处是片洼地,且位于川河瀑布下游,一旦瀑布决口,怕是我军全军覆没。”
凌渊看了一眼图中所示,语气不免有些生冷,“之前的图是谁画出的?”
第52章 滦州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