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间,客栈门口一匹白马飞速冲出。空中划过一声嘶鸣,马蹄声笃笃,最后停到队伍最前、言柒身侧。
言柒见了,侧首看去,避开那两人视线略一勾唇,抬手摸了摸白马马鬃。
他转首问道:“瑾王的马不是赖着客栈不走吗,怎么这会冲出来了?”
如是,拉出一半的马车又被拉了回来。
事到最终,还是言柒与听禹两人一同离开了客栈。
客栈门口,独留一道红影怔怔的立在风中。
目送那二人离开,见一干人没了影子,夜满楼无奈推门进屋,喃喃自语。
“可惜了这么一举两得的好机会,竟被人挖了去。”
他哪里能错过丰言柒最后送上来的一眼,还有听禹翻身上马时唇边尤带的浅笑。
兀自一声低叹,夜满楼也懒得管这些琐事,他的王兄叫他在这等,那他也只好等。
自那两人离去,两百随从跟随其后,只闻得见脚步声和马蹄声,就如同前面两人不说话,他们就会这般走下去。
大致又行一个时辰,听禹言说有些累了,要去车中歇息,也顺便让全军在此歇下。
莹莹玉手撩开车上的纱帘,听禹上了车。
车中桌上摆了几盘糕点,和一盘虾饺,应是刚刚温过,虾饺还是热的。吃下两三只,她便放了碗筷。
此时她才注意到,她的手边是一小坛酒,被红绸封了个严实。
她不太喜欢酒,往日车中更不会备酒。许是好奇心作祟,她微微蹙了下眉,伸手捧来了酒坛。
解了红丝带,还未揭开盖子,酒香已经透过空隙溢出。
纯、香、烈,这般好酒当是天上也很少有,未饮酒,酒香先醉人。
红绸揭开,更浓的酒香蔓延车中。
忽然坛中酒喷涌,百里红色的酒液蔓延开去,延至车外,延向四面八方,一直延伸到那遥不可及的宫灯乱坠、红纱乱闪的大殿之中,血一般红的榻上所坐一人执着手中酒杯,手指微扬,便是一杯鲜红如血液涌注,绵延不绝。
她手中的酒似乎永远倒不完,染红了大殿不够,继而染红了整座王宫。绝艳的红,红的是她的衣、她的血。
她在朝她招手,嘴里还叫着她的名字,她朝她一步步走来,步下红的不知是红莲还是鲜血,她的指尖有液体流下,浓稠的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留下,她在笑,她在唱着一首歌谣,她的红裙近乎拖地,拖起一地湿热。她走过的地方是血液的腥甜,她唱的歌是对燃灯佛的赞歌。
手中的酒坛尤被这妖冶的红染指,她再也端不住它。
呼啦~一声风响自帘中带过,一只酒坛自车中飞出,撞向河边岩石。
啪嚓,碎了一地瓷片,撒了一地潮湿,散了一坛酒香。
撩开车帘,车中还保留着极淡的酒香。
酒名青页,酒中最纯、最烈,是瑾州特产。
榻上的人呆呆的坐在原处,一动不动,如果没有稍显急促的呼吸,她就恍若一座雕像。
言柒拉开她对面的车帘,落座她身旁,又将她身后的车帘拉开,让酒气散去。
榻上的人从恐慌中回过神来,不自觉的将眼神移到来人身上。
空洞,只是空洞,再看不出其他色彩。
言柒呼吸一滞。峥崆一声轻响,他心底一根弦无端波动。
她应该还不知道,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感才更叫人心疼。
袖中指尖已经抬起,广袖浮起便是要给她一个拥抱,让她的心跳恢复平常,或者用他的温度给她一丝安慰。
但他没有,他只微微对她笑了下,凉柔的指尖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回她的耳际。
听禹回神,收回心绪,缓缓闭上双眼,待睁开,已是清明一片。
“瑾王累了,好好歇息吧。”
听禹点头,淡淡吐出一口气。
已知听禹无事,言柒心中也是一松,颔首离去。
听禹躺倒了榻上,挑了一个舒适的角度闭眼睡去,几日颠簸也是累了,方才又是有些心惊,她才一沾枕便陷入了梦魇。
“泡壶安神茶。”下了马车,言柒对赶至的徵儿和莫断桥吩咐了一句,便去了不远处的河流边。
石边是破了的酒坛,一片片拾起,最后递给了身后的随从,言柒坐下来,指尖是浓浓的酒香甘醇,面前是静静流淌的河水。
冬日,因水流动,它并未冻住。望向水底,水中竟还能看到些游动的鱼。
言柒笑笑,这般晌午就有的吃了,不过……探手播了播河水,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水可真冷,手指探进如同针刺。
这个……要是下水恐怕还是有些难度的。
身后车中,听禹已经休息好,车中桌上备了一杯茶,喝下,起身下车。
抬头看看日头,大概已经是午时了,到了午膳时间。抚平衣襟的褶皱,她方走向队伍之中。未迈出三步,风儿吹过带来了一股香味,看了眼队伍中,众人好像知道她要找什么,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指向河岸。
岸上一人,坐在青石上,面前是一团篝火,上面架着一根简单的木棍,棍上穿的是几条新鲜的鱼。
听禹回头扫向队伍一干人等。
一人得到眼神马上道:“世子嫌我们太笨了,坚持自己去,把我们赶上来的。”
说罢,那人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脚,再看着身后几人的脚。
听禹也随之看去,都是湿的,她皱了下眉,“点些火,不要冻着了。”
说罢便直接去了岸边。
阳光忽的被挡住,言柒抬头看去,听禹已经蹲下身,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架上的鱼。当他以为她要谢他时,只听听禹问了一句话:“世子下水捉的?”
言柒摇了摇头,从身旁拾起一只箭和一把弓,箭端系着一根长绳。
听禹了然,又看了看架上的鱼。
当言柒以为她要被他的行为感动时,只听听禹的双唇间平淡的吐出一句话。
“这苦胆破了还能吃吗?”
“……”
言柒明显脸色一沉,随后瞟了她一眼,将他二人之间架上了一道无形的屏风,他烤他的鱼,她闻她的香。
不过到底还是不舍让她只闻味道,便将整只两掌大的鱼全都递给了她。
最后他还补上了句,“这只的苦胆绝对没破,破了的都已经扔了。”确切的说是都洗了干净了。
听禹未接,反倒是一手握住他把着木棒的手。
果然,凉到如冰。
“徵儿。”听禹唤道。
远处徵儿听到唤声忙跑了过去,“王。”
“去倒壶热水来。”
“是。”徵儿点头,目光所及是他二人握在一起的手。徵儿缩了缩首,有些不好意思的退了下去。
徵儿退下,手上的温度也随之消失,几许失落自心头升起。
“冬日的水过冷,世子要注意身体才是。”
言柒无所谓的点了下头。
虽不知他是否是真的没有下水,沉默良久,听禹问他:“世子怎会想起烤鱼了?”
言柒无声的勾了勾唇角,“闲来无事。”顿了下,他问道,“瑾王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水冷鱼可活,心冷了,就什么都活不了了。”
当时的她或是不知,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真知这话中之话。
第二十三章 水冷鱼活人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