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之源,宣德之山,实在不料,分隔千里的两伙人竟不约而同的经由此地,来了个有缘千里来相会。
要说不惊奇是不可能的,没有些小小的算计也是不可能的。就如现在坐在黑马上的红衣男子,目光悠远,完全不在一群队伍身上,他散漫的骑着马,喉间哼着悠扬的曲调,一派自得。就连当他与瑾雍队伍穿插而过时,他仍未有半点反应,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瑾雍队伍。
彻骨的寒风吹过他的衣衫、墨发,带着它们翩翩起舞。他穿的很少,身影及远就愈发显得单薄,然而并未见他有多冷。
听到车外哼唱声,听禹撩开车帘,就见一匹黑马、一袭红衣与她的车错身而过。
四目相对,两人又一笑。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遇。
出发第三日,旅途赶了大半,时至傍晚,一干人寻到了一处客栈,暂且歇息一晚。
将马栓好,在马槽中填了些草食,莫断桥拍了拍双手的尘土,抖抖衣摆,大步迈去。
对,是莫断桥。
瑾雍出发时,言柒为防止他追去,特地把他锁在了惜玥殿,然而有些人天生就是个神话,也不知莫断桥用了什么办法,不出一盏茶功夫就废掉了惜玥殿的锁,然后就一直窝在马车轮下一天一夜,待赶出近百里他才肯出来。
“诶呦~”许是老天要罚他,一个庞然大物落到了他面前,不当不正,正中他的脚趾,莫断桥顿时跳了起来,捂着脚不断哀吼。“谁?!”
还不待他看清所落之物,面前蓦的一黑,他抬头看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灯光,他只看得清面前的人一身红衣,红衣男子背对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莫断桥只隐隐觉得,他是微笑的。
“这位公子,真是抱歉,我的马今日不知怎的有些小情绪。刚才砸到你的,是它身上的马鞍,怪我这个主人看护不周,在下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望公子莫要介怀。”红衣男子合上手中玉扇,微一欠身。
莫断桥将手中的脚掌小心翼翼的放回地上,人家这么诚恳的道歉了,他还能说什么呢?莫断桥摇了摇手,“无大碍,公子莫介怀。”
“公子行路可还方便?需不需要……”
“不用不用,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莫断桥十分慷慨的摆了摆手。
“这……”男子犹豫一下,遂从袖间拿出一只玉瓶递给他,“这是我祖上特制的跌打损伤药膏,公子不妨拿去一试。”
莫断桥一笑算是谢过,双手接过玉瓶,抱拳一礼离去。
望着他走远,唇边的笑渐渐隐去,红衣男子转身看了眼身后的马,拉过缰绳,将它系到白马旁边,拍了拍它的马背,他似乎笑了笑。
“墨焱,我真该谢谢你闹得这个小脾气,”修长的指尖划过他手边的另一匹白马,引得白马一声哼气,他又笑道,“你可要和这只小白好好沟通感情才是。”
说完,他一抚广袖,哼着小调离去。
夜深,这坐落在堪称荒郊野岭的客栈煞是安静,更甚至冷清。因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他们不喜喧哗,遵着原则,早睡早起。
时至亥时,客栈中点着灯的屋子就只剩三间。
倚榻而卧,屋中油灯已熄,听禹并未睡下,而是开着窗,看着冬日略显苍白的月光。月华进屋来,撒在窗棱上,滑向她的鼻尖。
银白的月挂在枯枝头,它的沧桑、它的寂寥终不再掩饰,因它无法遮住它的皱纹,它的光华才更摧残、更炫目。
细小的哒哒声从门口处划过,榻上的人只一抬眼,便又看向月光。
然而,那声响,到了她门前停住。
或许是有人来看她了吧,听禹轻轻起身,鞋也未穿,小步挪到门口。
门外的人似是察觉屋里的动静,温雅的脸上稍有怔色,袖中双手不自觉的沁出几许汗珠。
开门,惊现一席红衣。
饶是平日一向沉静的听禹也有些忪怔,举目四望,这空旷的顶楼过道只有他两人而已,是自己听错罢。
再看面前的人,红衣艳艳,当是刚才沐浴过后,身上还尤带着水汽,让他整个人更显得缥缈。不似言柒那般如清莲,他倒像是不甘被困在庭院的牡丹,几分惊艳、几分猖狂。
两人对视一眼,男子先开口,浅笑,声音如玉亦如流水:“这位姑娘,别来无恙。”
听禹一怔,认真看他一眼,马上有所回忆,红衣、浅笑……“青州……”了悟,听禹摇头笑道:“原来如此……是本……听禹失礼了。”
男子合扇,欠身道:“在下夜满楼,今日幸会、瑾王。”
重音重在瑾王,原来是青州的王族,难怪那日如此猖狂。
“青州二世子喜欢无间道?”听禹不见所动,转身入榻,着好鞋子,只淡淡问了句。
“这个……应该是这样的。”夜满楼靠到门框上,姑且任着夜风吹得他红衣乱舞,执扇敲敲下巴,他拧眉道,“不过,我的王兄应该比我更善这一套。”
“如此,多谢世子提醒了。”听禹不见任何情绪,看他一眼,为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下,“世子何不进来坐坐?”
像极了就在等这句话,瞄了一眼走廊尽头,夜满楼毫不吝啬的抬步迈过门槛,径自坐到听禹旁边,自行倒了杯茶水,“瑾王可曾想过,皇甫凌招一干王族去帝都是为了何事?”
“世子的意思是要与瑾州合作?”听禹眼中亮光一闪,唇际已有了些弧度。
夜满楼心下一喜,“确有此意。”
“可我瑾州从不需与人合作。”笃定的不能再笃定。
夜满楼托腮思考了一瞬,“若是你我合作,情报得来必是容易。”
“本王凭什么相信世子?”听禹一笑,温和无害。“青州虽说在世子的管制下已经走出困顿时期,但并不代表没有潜在威胁,我瑾州从不做有风险的生意。”
“瑾王是在表明对我的不信任?”夜满楼挑眉问道。
“本王只是从瑾州的切身利益出发,更而且,谈及合作,怕是雍州较青州强之又强。世子有什么理由、有什么优势让本王答应你呢?”
“或许,我们可以交换情报。关于情报这类,我自认麒麟已是强中能手。”夜满楼懒懒的倚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为自己调了个姿势,闭眼养神,一时忘了谁是主,谁是客。“相信瑾州的千丝楼也一样,较麒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世子有什么情报可以交换?”听禹眼神还是没有移向他。
夜满楼听到这样一问,就知已经打通了这个瑾王的防线,他翻身坐起,双臂支着榻上木桌,身体向前倾了倾,“皇甫凌以白皇后身怀第一子为由,意图将滦州城外一处城池赐予这个未出世的皇子。”
“不好意思夜世子,我对未出世的小皇子不感兴趣,世子请……”
“诶,我可没说只有这一个。”夜满楼打断听禹的话,又向前倾了倾身,待嗅到她发间带着的清香,他忽发奇想,“我还知道……瑾王身上的是紫檀香薰。”
“夜世子三更半夜,是过来逗弄人的?”
“当然不是。”夜满楼浅笑,目光所及之处是她已经有些红晕还强装着镇定的脸颊。
“那世子请……”
“别,本世子归入正题好了。”再次打断她的话,夜满楼无奈服软,只是心里绝不是这么想的。
听禹扫他一眼,也不说什么,当做是默许他继续说。
越听禹,你还真是可爱。看着她简直已经到了表情难以自控的地步,夜满楼心中不禁觉得有趣。
“第一,东雷和亲,首选雍州。第二,王兄准备袭城帝都,已有一万兵马围了都城。第三,皇甫凌有旨瑾王,至于什么旨,我还不知。”低声说完了三点,夜满楼回到原位,抬了抬扇柄,“我的都说完了,瑾王打算告知什么?”
“本王吗?”听禹终于看向他。
屋中只灯未点,只余月光映在她漆黑的眸间,美,动人心弦的美。美目流转,那双眼中虽无涟漪,却让人心泛涟漪。夜满楼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双眼,痴迷情动。她的下一句话,便马上碎了一地琉璃盏。
“本王对皇甫凌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听禹顿了顿,玩味的看着他僵化的表情,“本王没什么情报可以告诉你。”
夜满楼完全僵住,看着她玩味的表情,这才初见便被人耍了去,这要是传入百姓耳中,岂不被人笑话死嘛。
“世子可是身体不适?”玩味更甚玩味,听禹再开口不禁有了些笑意。
夜满楼顿时啼笑皆非,不由得扶额,张了张口,想哭,但眼泪是流不出的,最终他还是叹气失笑。“瑾王这也太……太狡猾了吧。”
听禹不以为意的摊了摊手,“想来世子也没什么事了,时候不早了,世子还是早些回房歇歇。”
夜满楼又叹了口气,起身,一欠身,“今夜多有打扰,瑾王见谅,在下告辞。”
“不送。”
反手合上房门,夜满楼停在了房门口,回首看着已经合紧的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越听禹?我好像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呢……”
不舍得走,他索性直接靠到栏杆上,不禁发出一声低喃。
侧首,走廊尽头便是一席白衣胜雪。夜满楼不以为意的对他一礼,同样收之一礼。
不可否认,那句极轻的低喃他听得一清二楚,在当时只被他当做一阵风带过,只是许久之后,他才知何为心酸。
第二十一章 我好像开始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