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白羽军攻陷滦州,重兵守之。
翌日,听禹率一万白羽军赶往瑾州。在回瑾州途中巧遇迟引所带一千擎龙骑,迟引因七世子有话在先,所以与白羽军同路赶往瑾州。
“迟将军,除却雍王后之事,世子可有其他提点?”
骑在马上,听禹侧首看着迟引。迟引较她年岁稍大,大概六岁左右,迟引不似其他将士,多年来的浴血奋战似乎并未改变他有些认生本性,因为她心里总觉得迟引有着些许羞涩。
听到问话,迟引摇头道:“未有了,世子只说,让瑾王小心。”
“那还多谢将军。将军一路赶来,可还安好?”听禹对他谦和一笑问道。
面对着这样一张满面笑容的脸,迟引一愣,当下脸就红了起来,只是天色还黑,不太容易被人看出来,“回瑾王,末将……末将无事。谢、谢瑾王关心。”
“如此便好。”
“当然好啊,迟将军,你脸红了哦。”
忽的一束火把的光映到了迟引的脸上,火光将他本就通红的脸照的更红。
“将军!低头也没用的,都看见啦!”
“就是啊……将军征战多年,怎么……”
“干正事!”身后苻遗一声夹带恼怒的令下,止住了将士们的调笑,转而对听禹道,“瑾王莫介意,都是些小兵,不知言语。”
“无妨。”听禹摇头笑道。她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觉得迟将军很有趣,就是不知道为何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会如此害羞。
一码归一码,听禹收住遐想,对身旁文崇天道:“文丞相,吩咐下去,全军再次休息一晚,明日继续赶路。”
“是。”文崇天颔首。
全军停驻,安营扎寨。
待军中一切安顿好,篝火燃的也足够的旺了,将这冬日的严寒驱散了不少。
过不一会儿,茫茫夜空中竟零零星星的飘起了小雪。雪花旋转在暗色的天际,不见星光,更甚星光。这浩淼夜空有雪花点缀,不亚于满天际的繁星。
眼前一团篝火点好,听禹倚到身后一棵小树上,席地坐下,头枕着树干将目光放得很远很远。
“王,各处已经做好准备。”文崇天一拜道。
听禹点头,“叫将士们早些歇着,明日卯时继续赶路。”
十二月七日,雪,听禹抵达瑾都,众臣迎之。同日,言柒抵达瑾都,瑾州群臣恭迎。
“丰世子辛苦了。”看着眼下徐徐走来的人,听禹一揖问道。
言柒回之一拜,“瑾王攻下滦州,才是辛苦。”
听禹缓缓呼了口气,眼神无波的看了俯首的众臣,转而对言柒道,“外头风大,世子不妨与孤同去朝凤殿。”
“也好。”言柒满意道。
朝凤殿,两人相对而坐,徵儿走进,为两人沏好茶水,便躬身退下。
言柒咽下一口茶,不禁赞叹道,“徵儿的茶艺很精道。”
无声笑笑,听禹抿了口茶,“徵儿在宫里呆了八年,该学的都学精了。”
言柒摸了摸手中的茶碗,沉默许久,似是还数了碗中的茶叶片,方才开口问道,“这次滦州的事,可还顺利吗?”
“没什么大事,很顺利。”听禹勾唇一笑,神态轻松。
言柒摇头低叹,“可你心中不是这么想的。”
“这……”听禹无奈扶额,慢慢的叹了口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世子。”
“或许,瑾王真该是为帝的第一人选。”言柒不以为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惜才,爱才,知道生命可贵,也知道民生民本,这样的人,才该是帝君。”
听禹先是楞了一下,而后选择直接忽略了言柒的话,自顾道,“五万白羽军,损失过六千。”
“便是这个原因?”言柒倒未揭穿她的心虚,只是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若是因为这个……战争嘛……怎么可能做到,没有伤亡的让敌军全军覆没呢?”
听禹认同道,“孤已看清。”
“那是为何?”
“之后。”
之后……便是疆土、民心民愿吧。她所担心的绝不是虚无,在一片疆土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丢失故土,恐怕谁都不能承受。
言柒笑了笑,不再接话。
两人静静的品着茶,恍若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王,”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徵儿的唤声,“风雪将军、迟副将、苻遗先生求见。”
“宣。”
得到回应,徵儿回身,到了阶下,对那四人道,“王有请。”
四人抱拳以表谢意,苻遗却似笑非笑的看向迟引,“迟副将,可要注意脸色了,可别让自家世子丢脸啦~哈哈哈!”
苻遗说完便扬袖而去,留下在原地独自羞恼的迟引。
“怎么了?”徵儿不明所以,追上苻遗的脚步,“看你的反应,好像很有意思似的……”
“徵儿,”苻遗唤她一声,向后看了一眼那两人,伏在徵儿耳边低声说了五个字,“迟引会害羞。”
说完带着一串笑声扬长而去,任凭身后的人递上多少威胁。
朝凤殿中,四人并排而立,“见过瑾王、世子。”
听禹挥袖,“赐坐。”
“谢瑾王。”
“诸将士可是有事?”听禹正了正衣襟,不若之前的轻松,正态问道。
“凌帝有旨,皇后喜得龙子,特邀各州前去。”万俟尘上前,道。
“哦?”听禹长眉微挑,有些好笑的扬高了声线,“这皇甫凌此时邀各州,是何用意?”
言柒撂下茶杯,指尖轻叩桌面,“鸿门宴,皇甫凌想必是要来一个一网打尽吧。”
苻遗点头,也是有些难以捉摸皇甫凌的心思。现今形势这般,凌帝岂会不知,又怎会不当不正在这个时候邀几州前去。
“听说东雷要来皇国和亲了,一定也有此事。”听禹道。
“有意思,有意思~”言柒雍雅一笑,倚进榻里,闲闲的转着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墨玉,偏黑,偏绿,于阳光光线下,泛射着妖冶的光,如魔。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洁白如玉,无痕无暇,如仙。
听禹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眼底似发现猎物的蓄势待发,和猎物到手那刻的自信、傲然。这便是丰言柒,他的心和他的相,没有一点契合之处,也正是这样一个心口不一的人,才适合王者。
“有何打算?”言柒似乎并未注意到听禹的目光,一边投自己所想,一边问道。
“没有。”听禹摇头,颇不在乎这次的事情。
言柒失笑,转而问向迟引:“那迟引,你可有打算?”
几人目光同时落到迟引身上,迟引抬眼看了眼言柒,又移眸看向听禹,赫然发现听禹亦在看他,唰的又低下头去,半响才接口道,“末将同去。”
“那风雪二将呢?”言柒又问。
“末将同去。”万俟尘答。
“末将固守瑾州。”越听风答。
听禹赞同点头,“那就如此,去往帝都,瑾雍同行,诸将去准备罢。”
“是。”诸将领命退下。
言柒起身,立于殿中,听禹以为他要走,可他只是在原地站着,看向窗外一树盛开的红梅,忽然又转身看着她。
“迟引似乎……”
“迟将军很有意思。”听禹只是平淡应道,并无情绪。
这样啊……言柒如炬的目光放松了不少,他走到窗边,双臂搭在了窗棱上,赏着满园艳红的梅花、和莹白的雪花。
“瑾王知道这次帝都必然不会轻松,所以不敢拿他们的命开玩笑?”言柒的话虽是问句,却比肯定更加肯定。
听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莞尔一笑,“世子猜对一半。”听禹边说边走到言柒身旁。
“另一半,你需要知道他们的衷心。”
“知吾者,七世子也。”听禹浅笑,从言柒身上移开眼神,落到窗外,一树红梅盛开,雪落满地,花落满地,红白交缠,折射出的便是沙场之上。红梅正盛,它意味着的是繁花还是杀戮留下的一地鲜血呢?
而后,言柒谓其有事,便先行退下。
当徵儿提着茶点,推门而入时,第一眼便看见听禹立在窗前,看着窗外很远的地方。忽然就不想打破眼前的人和景,于这乱世,这般静,已经不多了。
“以前,这一副场景,孤能想到的只是白雪红梅,白衣人心;而现在,白雪红血尸身。”听禹缓缓道,“若不是滦州之战,还真不知,本王也可杀那么多人。”
“王莫多想了,为保瑾州,牺牲在所难免。”
“徵儿入宫几年了?”听禹回首问道。
“回王,徵儿……”似是猜到什么,徵儿的话兀自停住,刷的一下红了眼眶,当即道,“王,徵儿哪也不去。”
听禹轻轻走到徵儿面前,轻轻的拉起她的手,“徵儿也该知道,现今,宫中不比普通人家安稳。”
徵儿点头,反握住听禹的手,“王,徵儿知道的,可徵儿哪也不想去,我可以陪着王上战场杀敌的,徵儿是习武之人,不用王分心保护。”
听禹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抬手拭去她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你向来就是这么爱哭,倒是王来安抚丫鬟了。”
“王,让徵儿留下吧。”
听禹叹了口气,许久许久,才默默的点了头。“徵儿可有心仪的人?”
徵儿想了又想,思了又思,才皱着鼻子摇头,“王,徵儿觉得,还是不嫁的好。整天围着一个男人转,闷也会闷死。”
“徵儿,”听禹故作不悦的敲了敲徵儿的额头,负手来到榻前,坐下,“不若这般,待这天下安定,徵儿不妨与本王同去瑾忱山吧。”
瑾忱山?
“好啊好啊!”徵儿听得瑾忱山,马上就乐不思蜀般叫道,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王,我听说瑾忱山是瑾州最美的山了,可徵儿一直呆在宫里,就去过青州一趟,其余的哪里都没去过了。王,瑾忱山顶是不是常年积雪的,那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去看雪了。要说也是,瑾州一年根本就没有几场雪,现在都已经入冬了,还没有下雪呢……对了,王,我们去瑾忱山的话,该住哪里?山上有行殿吗?瑾忱山那么多雪的话,冬天会不会冷啊?那我们该吃什么?……”
徵儿的问话停止,原因只是她转身的一刻见到听禹侧身低头端详着茶海上的雕刻,面带浅笑的喝着茶,突然才意识到她们的身份,徵儿有些懊恼的敲了敲脑袋,上前拉了拉听禹的袖口,“王,我们去了瑾忱山……那瑾州怎么办?”
听禹放下茶碗,双手拉过徵儿,向左一挪,腾出一个座位让徵儿坐下,“徵儿,以你的眼光来看,青、灵、雍三洲各主,谁更能胜任帝王?”
“当然是七世子了,王你想想啊,”这一问题再一次点起了徵儿的热情,“丰世子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人,聪明睿智、又风度优雅,多才多艺。我听过他弹琴的,对了,还有他写的诗啊,真好。这样的人很难得的。而且,像他那种恍若仙人的人,对百姓肯定特别好。”
听禹意识到这一问有敞开了徵儿的话匣子,就一直听着她的言论,听着听着,就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白白的身影,立在风中,长衫挥洒,墨发飞扬,仿佛他一笑,任是多厚的冰霜都能融化,似乎她还听到了他的琴声……
第十八章 迟引会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