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以后该是什么?”她问。
“是瑾州的王。”言柒答道,“该懂的事,从现在开始便该懂了。”
“瑾州的王……”躺在床上,听禹低喃。
的确,那个时候,她的父王只有他一个女儿,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而她,能行吗?
听禹蒙上了被子,果然,其实从一开始,她便对她自己不自信了。身为一个王,她身上所系着的是整个暗甲军,白羽军的命运、是瑾州的命运和整个瑾州百姓的命运。
“如果你的软肋疼到了,就算拔了它,也不能让它毁了你的一切。”
这亦是言柒对她说的,可她未能做到。就连裴墨、不、该是越钥庭,她都未能从悲伤中走出,甚至……这不都是她自己的意愿吗?其实她是没有资格责怪他人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怪她优柔寡断,怪她不顾大局。
“王,”帐外,徵儿端了碗汤药站定,“王歇息了吗?”
“进来吧。”听禹掀开被子起身坐起。
“王,苻遗先生叫我准备的药,您喝了吧。”徵儿将药碗递到听禹嘴边,伺候她喝下。
接过手帕擦了擦唇角,听禹问道:“几日能好?”
徵儿将药碗放到桌上才慢慢道,“不出两日。不过王,您这次跟锁魂者太拼命了。”
“这样啊,难怪对付廖羡时会提不上力……”
“对了王,青州三万大军已经到了上游。”徵儿报告道。
听禹闻言并未做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便合上了眼:“打不起来的。”
“王前日所说已经转告宫中,浅唱、轻缇、玄影、墨殇已出了宫去。”
听禹嗯了一声,“下去罢。”
徵儿欠身退下。
但过了不过半柱香,听禹起身,着好了外衣,便出了王帐。
星夜相伴,月华洒在身上,为雪衣镀上银华。
听禹受苻遗带路进得言柒帐中,见言柒只在案上写着书信,苻遗便叫听禹在一旁坐下,放下一本书,一壶茶,自己先退了出去。
言柒似是并未发觉,依然专注在信上。
但很快的,他手中的笔不自觉的就开始屡屡出错,屡屡更改。停笔,他稍释呼了口气,继续将心思回到信上。
信上落下最后一笔,言柒将笔放回笔架,吹干纸上的淡墨,这才看了一眼坐在眼下听禹。
自她进来已有一个时辰,他写信,她便坐在椅上看书,一言不发,始终都是不瘟不火、不言不语的淡漠。
“苻遗。”言柒提声唤道。
帐外立刻有人回应,帐帘撩开,苻遗一身玄色锦袍,发束头顶,上前一拜,“世子,瑾王。”
言柒绕过桌案,将信交予苻遗,“三日内,将此信交到九世子手中。”
苻遗俯首双手接过,顺带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言不语的瑾王。待他抬头,正巧撞见言柒一双幽深黑暗的黑眸,他连忙垂首,“世子还有何吩咐?”
言柒看了他一会,眼中似有光芒,又似晦暗一片,片刻,他道:“退下吧。”
苻遗直觉帐中冷气逼人,心底哆嗦一下,遂俯首退下。
言柒反身回到案前,看向听禹,她已收了书卷。
听禹抱拳一揖,语气歉疚,“今日琐事,是本王任性。但事关吾弟性命,望世子见谅。”
可很显然,言柒的思绪并不在此,指尖若有若无敲着案台,他勾起一丝笑意,“宫中瑾王亲信已派去瑾忱山,瑾王是何打算?”
“只是派些人……”
“守那个连绵不绝、山清水秀的瑾忱山、守护瑾忱山顶那树红梅,还是那座坟?”言柒接道,眼神无波,语气无波,只是声音中少许掺着颤抖。
似是懂得了言柒的意思,听禹蓦的觉得胸口一阵发胀,她涩声道:“天下只一个,岂能容下两人?”
言柒失笑,却是苦笑,笑中似讥似讽,他的双眸牢牢锁在她的脸上,“容不下?所以瑾王想走?”
听禹不愿迎上他的视线,只垂着眼睑,目光所及是她有些泛白的指节。忽而脸颊上的冷锋不在,便听耳边传来一阵清悦的笑声。
“不如这样吧,瑾王将全数白羽军、暗甲军乃至整个瑾州全权托付于我丰言柒不就好了?这样瑾王大可直接撒手不问,何苦每日在这军中饱受风吹日晒呢?”
胸腔一记重锤锤下,震得她的五脏六腑搅成一片,随着他的话语,她的神经一寸又一寸的绷紧,青白的指尖在手心掐出道道红痕,直到鲜血从指缝溢出。
“瑾王也许可以考虑看看,天下的诱惑如此大,有什么能比得上帝位。这么大的诱惑,我当舍万物而取——它。”
如玉般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直至最后一音,已至她的耳畔。
他双手分在她两侧撑着椅背,附身将唇贴近她的耳际。“瑾王说,是不是呢?瑾州交我,两全其美。”
他的声音极慢,就像故意为之一般,让她清清楚楚的听清了每一个字。
“世子当真要这天下?”听禹淡淡问道。
“不然我何必付这么多代价呢?”言柒起身,负手背她而立。
听禹似乎是懂了些许,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手心上有些四道深深的指痕,痕迹周围已泛起了红色,稍稍释然,听禹起身,“我……本王知道了。”
话音落下,脚尖一转便要离去。
然而,还不待她脚步迈出,随着手腕上出其不意的力道,整个身体便被人硬扯了回去。
听禹将将站稳了脚跟,言柒便又笑道:“这时候瑾王倒是信言柒说的话了,以前为什么不信呢?”
“世子何意?”
“何意?”表情不变,只是他的语气中多少有了冷霜。
腕上力道骤增,听禹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却并没打算挣开。
掌中腕间的温度还是冰冷,见她眉心间不经意流出的一丝隐忍,言柒眼神忽的变柔,松开她的手腕,叹了口气,将心神缓住。到头来,他还是输不起的,到底是不能狠下心将一人囚禁。“言柒只问一个问题。”
听禹听着,不知为何心头油生不安,这样一个言柒,她从未见过。他的眼中仍是清明,只是有了些许神伤,他的嗓音依旧温软,只是添了些许悲凉。
她点头,“世子便问吧。”
“瑾王要不要天下?”
听禹摇头。
言柒苦笑,“天下对瑾王来说都如尘芥,那还有什么能入的了瑾王的眼?”顿了顿,苦笑加深,“如此,便没有什么了。瑾王,言柒有些累了,战事明日再议吧。”
听禹还欲说什么,然而还不待她张口,言柒已经提声道:“柘青,送瑾王回帐。”
才经过言柒帐门口的柘青一下子顿住了脚步,无奈的挠了挠后脖颈,转动步子进了言柒帐中。
“世子,瑾王。”柘青先是一拜。
言柒挥了挥手,“去罢。”
柘青躬身,朝听禹道,“瑾王请。”
“有劳柘将军了。”听禹一礼,转而看向言柒,见他已坐回案上只手撑额并未看她,便不做言语,随柘青出了帐。
待两人出帐,帐内恢复冷清,最后的最后,终于还是有了一声叹息,“我究竟是多低贱,让你从未正眼看我。”
也许无人知道,这一刻的他是神伤还是魂伤,他无故贬低自己,只为填补她对他根本不需理由的忽视。一向聪敏如他,但对她,他始终不敢用心机。
他也许也不知道,对她,他只是用错了方法。
子时,青州大军军中。
“将军。”一小兵赶来报告,停至欧阳七兵身后,“雪羽骑并无动静。”
“再去探。”欧阳七兵摆手,小兵退下。他独自一人站在高坡之上,看着山坡中段的雪羽骑营中。当时被人来报,锁魂竟无一人生还,全权死于林中,八人死于剑伤,另十人身上全无伤痕,却是经脉俱损。试问这天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他还真是不能回答上来,更是没有见过这门功夫,单凭一个弱女子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思及至此,欧阳七兵招来身后的侍卫,“吩咐全军,子时三刻,攻雪羽骑。”
“是。”
“都准备好了?”言柒坐在帐中主座之上淡淡的问道。
“是,都已按世子的部署准备好了。”柘青一揖道。
“可都记住该做什么了?”言柒再问。
“是。”柘青、殷明玉、苻遗同时回道。
“去吧。”言柒挥了挥手,拿过一本兵书,倚进椅背。烛光闪烁,映的一室昏黄,枯黄的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文字,规整秩序,字迹潇洒又不乏气势、生动形象、风格洒脱,又暗含一股秀气,入木三分,笔若流水,写出的字更是和谐柔滑。
“诶,别看了,”莫断桥撩帐进来,大手一掀,直接抢了他手里的书。
“有事?”
莫断桥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语,上前问道,“青州大军都快攻来了,你还有心思看这些书啊?都安排好了?你的意思是想用火攻?”
言柒点头不语。
“好吧,我服了你了。”莫断桥靠在案前,看看帐顶道,“这才下过雨,能行吗?”
“用火油。”言柒不疾不徐的回答,“你还有什么问题非急着现在问吗?”
“有有有……”莫断桥急忙道,不知说了多少个有字,这才收起笑脸,一本正经的道,“我知道这时候不适合谈儿女私情,但是有句话,我真的得说啊。”
“明日再说。”说完,言柒便要起身离去。
第112章 我只说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