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柘青俯首一礼,收回披风,又退到了原地。
“见过世子。”
微一挥袖示意几人起身,言柒将还在台阶上站着的听禹拉到自己身旁,温声关怀道:“怎的这么晚了还出来?”
“无事,今日天冷,本是要去给你添件衣的,只是迷了路。”
“那,”虽然不想问,但言柒还是问了,然后柔和的看着她,“衣呢?”
“世子,是刚刚店中有人抢去了。”见听禹正欲开口,柘青毅然拦下了后话,“世子恕罪,那人动作太快,末将等无能,请世子恕罪。”
“这样啊。”言柒看向柘青,又看了一眼垂着头不动声色的听禹,“那便算了,走吧。”
待几人回了营中已经过了丑时三刻,营中篝火重新点起,让月色淡了不少。半夜已过,营中仍有有序的巡逻将士,见到一行人回来,便要上前行礼。
但是,待那几人见到柘青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时,随即作罢,几人不敢上前,缩了缩脖子转回去继续巡逻。
掀帐进来,帐中一人已在等候。
见一行人进来,莫断桥从桌前起身,到了几人面前。
言柒挥手,让几名黑衣人退下,自己则坐到了案前。“怎样?”
“准备好了。”说着,莫断桥上前,指向桌上摆着的一张地图,对言柒低语,“雍都周围,已是我军部署,东南西三道城门,已有擎龙骑堵死。”
言柒淡淡一点头,垂下眼睑盯着地图的另一处,“这边是皇甫凌的禁军,明日雪羽骑从南攻,擎龙骑自北。”
“皇甫凌会不会给我们留一手?”
“便由瑾州守在侧翼。不过皇甫禁军向来严整,该不会忠于那些小伎俩吧。”听禹道。
“瑾王说的在理,皇甫禁军一向军纪严明,个个英勇神武、行事果断,又精通兵法,自然不会施诈。”柘青赞同道。
言柒微一抬眼看向柘青,随即低下,继续看着地图。
“战在几时。”听禹问言柒,挪步到了案前,修长的手指指向地图一点。
“辰时三刻。”
“辰时……”
“如何?”
“无事。”淡淡观察一下,听禹又道,“我瑾州便在西侧守着罢。”
言柒点头,似是有些倦了,只手揉了揉眉心,抬手一挥便让几人退下。帐中只余听禹一人。
“可是累了?”
言柒叹了口气,“只是懒得理会这些了。”
“那就不必看了,”听禹自顾收了言柒手里的地图,规规矩矩叠好放到一旁,“时候晚了也该休息了,明日也是苦战。”
“听禹,言柒今日去了母妃坟前了。”
唇边的笑容僵住一瞬,转念有散开了一丝更嫣然的笑,“我知道。”
“言柒有想过,要用三个月手握皇国。”言柒扯了扯唇角,虽知她在强撑着笑,但也无意拆穿,拉她在自己身旁坐下。
两人共坐一张椅,言柒松松垮垮的拥着她,下巴正巧抵在她的发顶。“三月之后,我们去瑾忱山吧。”
“那时候瑾忱山顶就该落雪了,会冷。”
“无妨,又不缺衣服。”言柒趣笑的看着她,“你不是喜欢梅花吗?”
听禹点头,扭过头来咧唇一笑,“哪里没有梅花,非要跑去瑾忱山?雍州宫里不是很多吗?”
“雍州是雍州。”
“雍州的也是梅,难不成还有雍梅和瑾梅之分吗?”
天啦。言柒心中哀叹,怎的就交流的这么困难,还被拒绝的这么果断。又看了一眼听禹很不屑的眼神,言柒这下可以真的放弃邀她去瑾忱山了。
“不如我们去雍州过雪花节呀,言柒不是说雍州的雪花节很特殊吗?”听禹向前倾了倾身,似是心中满满都是那日言柒提起的雪花节,“应该快了吧,还有半个月?”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言柒轻笑,“不过与皇甫凌一战不会少于半个月。”
“这个……那就可惜了。”听禹惋惜的瞟了一眼言柒。
“别这样看我,没用的。”
“是吗……”
“算了,”说罢,言柒提笔,在纸上挥画,写下了一行词。
抚却战戟霜破,中宵舞剑心惊。
铁骑刀枪麾下看,磅礴逶迤戏五岭。烽火三月宁。
鼓落山河不再,擎龙金甲乍停。
云崖铁索貂锦炙,醉枕笑看狼烟晴。功成万骨冰。
“岂会是冰……”听禹拉住他的手,还欲说什么,只听帐外柘青的声音高声传了过来,“世子,瑾王,任汐公子在营外等候。”
“任汐……”听禹眼中一亮,低声念道,仿佛心中一阵乱马奔过,留下持续的震荡。
言柒眸中一暗,待想拉住听禹的手时,怀中那道白影已经飞速略去,连一片衣角也没有留给他。
“任汐!”
营外一棵树下,任汐迎着月光而立,牙色长衫松松垮垮坠在身上,听到一声又急又亮的声音在呼唤自己,任汐扭头看去,就看见月色下月白色人影飞快朝自己跑来。
再一眨眼,听禹已经落到自己眼前,任汐自然而然的张开了双臂,迎来一人的身子。
“任汐,你去了哪里?”
怀里的声音稍显急促,急促之下掩藏着一丝喘息和不安,任汐抚了两下她的后背,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去了酒楼看看。”
“我有让徵儿去送过信,你都没有收到吗?”
“收到了。”
“那为什么不回信给我?”听禹拉着他的衣襟直起身来,目光略带审视。
“右手不小心伤了,写不了字,连纸都拿不了。”任汐努着嘴亮出了自己绑了两圈纱布的右手手掌,“已经一个多月了。”
“怎么回事?”
见听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到他的伤口上,任汐故意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在听禹眼前晃着右手,“不知怎么回事,就被刀子划伤了,大夫过来看时说这只手就要废掉,后来还是请了位高人治好的。”
“借口。”听禹拍开任汐的手,转身不再理他。
“好吧,听禹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任汐无奈,只得认输。
“第一个问题,是母妃留下的那块玉佩,有什么值钱的地方?”
值钱的地方?任汐讶异,难不成瑾州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堂堂瑾王竟然想要卖玉?!
“听禹,你这是做什么打算?”
“没事,随便问问。”听禹摊了摊手,指着夜空中挂着的月,“听说那块玉佩和月亮有关?”
“是,一个母亲甘心为了自己儿子点亮月光,最终灵魂化身为这块玉佩。据说他们住着的村庄夜晚一片漆黑,那里的月亮没有光,要靠灵魂和血液的灵气将它点亮,而那位母亲,无疑是个勇者,在生命结束前送出了自己的灵力,她不过就是个三十岁的女子罢了。”
“是这样啊。”听禹转身看着他,却发现任汐眼底有一丝惆怅和一点欣然。
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每天他都是那样无所事事、无所顾忌的大仙模样,虽然听禹知道他心中曾经有过故事,但不知他也会因此而变得柔软。
“任汐,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听闻皇甫凌围了雍州边城,就过来了。”
“怎么找到这的?”
“去过马坊村,跟着你们过来的。”
“你也去过马坊村?”听禹愕然。
“是。”
如此便是了,任汐若是不知道言柒的母妃葬在那边,又岂会去那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人人都知道这件事、乃至知道一切,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这件事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以至于所有的人都瞒着她。
任汐无声的瞥了一眼听禹,只这一眼,便知道了听禹心中所想。也难怪,认识谁都不可能不生疑问,何况她是王。
“听禹,你为何要与雍州合作?难道不知后果吗?”此时此刻,他只能这样问她。
听禹轻笑,转眸看他时多出一点戏谑,“男人和男人与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和男人只能并立,并立时,摩擦必不可少。但男人和女人,可以同为一体。”
“在天下夺得之时,你竟甘心为后?”任汐拧过听禹的肩膀,不可思议的盯住了她微垂的眼睑。
“我何时不甘心过?不过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瑾州、为了雍州。”听禹的笑更加柔软,柔软的有些不像话,“我别无选择,瑾州兵力仅剩七万,怎敌得过雍州。更何况,若是天下为瑾雍所得,那么雍州必然要为瑾州让出一片天地,以故瑾州民心。”
“你所说是没错,那你步步为瑾州打算,难道就未想过自己吗?”
“想自己?……想啊……当然想。我只想着要怎样把生活过的舒坦了,真是忽略了许多人。”听禹顿了顿,再开口时满是玩笑,“若是我为帝,我肯定会第一封你个王爷当当。”
“听禹。”任汐不禁气了,“我在跟你说正事。”
闻言,听禹敛起笑容,缓缓摇了下头,“你倒是以为我和他是神仙眷侣,打起仗来乐不思蜀。你不知道我背负着瑾州与瑾王这个身份,他背负着雍州和雍王妃的势力。若是这样,我们还能够以心交心,那就真是,太对不起对方了。”轻轻叹息,听禹不禁黯然,“自己心中所想全权都是自己,怎能以心交心呢?”
到底还是受不住她的感伤,任汐心疼的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一切都会好的。”
“但愿吧。”心念一转,听禹抬头,“这么晚了过来,有急事?”
“没什么。路上遇到你们了,就跟过来了。”
“这一路倒是神不知鬼不觉。”一道不属于两个人声音的声音如鬼魅般传来。
第101章 功成万古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