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日。中午时分。惊雷小筑。
一个少年站在山下,看着一个个擦肩而过的人,看着横亘在山野间的树木,看着飘飞在山顶的白云,一股从不曾有过的凄凉感觉便悠悠的从心底的隐秘所在潜逃出来,肆无忌惮的爬上心头,阳光很温柔,风很轻,花也很香,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曾缓解这难言的凄凉,反倒是纵容,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阳光,不能听风,不能闻花香。少年终于叹了口气,脚步开始移动,很慢,却很坚定,向这个传说中的可怕地方惊雷小筑一步步的走去。
惊雷小筑主人在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因为她常常与人一言不合接大打出手,而且她轻功高绝,只要与你结下仇来,你想躲也躲不安稳。你睡觉时会担心凉席下会冒出一支剑来,你吃饭时也要担心饭里会吃出一把刀来,她就这样幽灵般的左右着你,许多人不是被她杀死的,而是吓死的。
后来她大概也觉得自己过于暴躁,因此修建了惊雷小筑,取于无声处听惊雷之意,希望在惊雷之地也能心平气和。但是倘若有人在她进驻惊雷小筑之时还敢来打扰,那个人通常只有一个去处。死!少年呢?少年步履蹒跚的走,心中犹隐隐作痛,他到这里来做什么,与主人饮酒,喝茶,或者真的是来,找死!
每天来惊雷小筑的青年男子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因为根据传闻,天邪魔女,这个惊雷小筑的主人,正值妙龄,而且美若天仙。举凡少年人,谁不想功成名就?只要娶了这个年纪轻轻便已跃居三才之列的大美女,又何怕前途不稳?权势不来?众人即使明知希望不大,也是要来试上几试的。
少年英俊潇洒,举止间有种难言的气质,走在这堆别有用心的人中,便立刻遭受猜忌,不时的有人用身子来撞他,特也不以为意,只小心翼翼的护住自己,兀自一步不停的向惊雷小筑走去。心里却早觉出几分好笑来了,起了一个想法,顺带着想了一个笑话。想法是那个天邪魔女已然成名很久,想必不会怎样年轻,只这一群傻子才相信江湖传闻。笑话是有一个农夫,某天吃了一块肉,就对财主炫耀,殊不知财主他天天吃肉。少年又想,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又怎么会对别人动心呢?但这话又怎么向这些呆头呆脑的人言及?也只好自己走了,孤寂之感更是强烈。
越接近惊雷小筑,就越是心情凌乱,总想到那个名字,柳树,柳树,喊来多么的温暖。他现在在哪呢,我这样走了他会不会怪我。我们是兄弟呵。兄弟。少年眯起了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照着眼睛,亮晶晶的,少年就笑了,微微苦涩,他在心里说,我是不想连累你啊,也许,你见到了我的尸体就会原谅我了吧。不,不,我的尸体也不愿让你见到,我要活在你的记忆里,以兄弟的身份,永远的活着。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惊雷小筑四个金字在眼前闪闪发亮,少年想,怎么这光这么强烈呢?比太阳的还要强烈。惊雷。落凤坡。雷远之。凤雏庞统。是不是有些人注定要在一些地方亡落凋零?是不是一些解决早已经注定无法变更?天问!周围是喧嚣的人群,却没有人回答自己,他们也回答不了。少年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我此刻后退……这个,他开始咒骂,可以这样么?这是退缩。心浸在了微苦的水里。少年在一片阳光下没有表情的进入了惊雷小筑。
正厅里有很多人,在一个瞬间忘记了喧嚣,少年,他,雷远之来了。一种特别的气势让他吸引了众人的眼球,主宰时刻变换着,他,就是此刻的主宰,他沉声问道,天邪魔女在吗?天——邪——魔——女——声音似乎被拉的很长,笑声忽然起了,象鸽子一样降落,扑落一地,哈哈哈哈,天邪魔女?有个穿了满身锦缎的少年人走了过来,睥睨着他说道,天邪魔女是谁?我们可不认识。原来这天邪魔女是江湖上给的称号,她本人很不喜的,其实她的芳名叫柳轻轻。她更喜欢别人叫她柳丝万条柳轻轻。天邪魔女这个称号,是潜存的忌讳词语。
那个锦缎少年是苏州知府的公子王云飞,略通拳脚,对这柳轻轻仰慕已久,常自诩为柳轻轻生平第一知己。方才见雷远之叫她魔女,自然不喜,因此站了出来,随之站了出来的还有平日与他交好沆瀣一气的杭州金枪门金难败的公子金小败。两人此刻正冷冷的看着雷远之,想给他点颜色看看。
雷远之似乎颇不识相,又问了一声,请问天邪魔女在这吗?没有人回答,一个拳头,一个腿同时向雷远之攻击。雷远之一腿微弯,一掌轻推,打了出去,一个照面,就听到两声惨叫,王云飞与金小败已然跌了出去,好在只是受了轻伤,就在一边破口大骂,但动却是一下也不敢了。
这时帘后一个人说道,好功夫,你竟是雷家的人。雷远之一直盯着那只帘看的,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帘后面的,他一直在想她的武功如何呢,自己是绝无把握获胜的,但能走多少招呢?一直在这样想着。现在那个人开口说话了,雷远之吃了一惊,这声音很是好听,竟似十几岁的小姑娘。此其一。更惊的是自己的来路居然被她一眼看穿,而方才自己还留了一手,惊雷指是在拳中的间隙微微使用,就被她看穿了,这份眼力,雷远之便黯然了。
他说,原来你就是人才袖前辈。晚辈向你问好了。膝盖竟真的屈了一屈。旁边众人又是轰然大笑,他们一直认为这柳轻轻很年轻的,这人却叫她前辈,可见这小子不痴即傻。王云飞金小败二人方才吃了苦头,这时得着机会,嘲笑声更是发的惊天动地。却听得柳轻轻道,很好,你们都退下吧。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你们究竟指的何人。那柳轻轻似是颇为不耐,加重语气说道,只这少年留下,其他人都给我下去。
此话一出,那些人再也不敢逗留,忙忙乱乱的如潮水一般退去,一时间这偌大的厅堂只余下雷远之一人,他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一种无所着落的感觉再次袭来,他似乎要渐渐沉没了。
雷远之仿佛置身水中,大片大片的水把他淹没了,他似乎成了水中的一根水草,孤零零的飘摇着,四周没有声音,只他自己的喘息声,很静,静的让人害怕,这折磨人的沉默呵。当柳轻轻轻柔的声音打破这份沉沉默时,雷远之的心里动了一下,微微一动,就醒了,从一个很久远的梦里.雷远之神色复杂的看着柳轻轻,柳轻轻笑笑,轻微的笑声在帘后响起,飘忽,出来时已经朦胧,几不可闻.雷远之低下了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究竟有什么被隐藏在空气里?不安分的气息到处游移,柳轻轻又笑了,雷远之抬起了头,又慌忙的避开,不知何时,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侧,再没有遮拦的在了自己的身侧.雷远之不看她,不敢看,却在心里回味着自己的惊鸿一看.这就是她么?果然年轻,果然艳丽,甚至可以说是清雅,她那么随便的站在那里,却总是把自己种植成一道风景.有的人只一看,就让人永生难忘,她就是那样的人,雷远之已经稀里糊涂的在心里刻下了她的名字,不是爱慕,只是纯粹的印象使然.爱,想到这个字,雷远之的心里就被针刺了一下,微疼,他想起她来了,又想,自己都有了爱了,还怕什么呢,难道自己的爱不真么,自己不就是为爱而来的么?他的眼睛亮了,目光炯炯的抬起了头,看着柳轻轻.柳轻轻又笑了笑,无声的,开始说话,你是为什么来的呢?说完又道,定然是那样的,我知道.雷远之知道她所说的那样为哪样.却不反驳,很无力,有些东西只能放在心里,譬如秘密,再譬如难以出口的秘密.柳轻轻得意,似是颇为自己的见识欣慰,随之黯然,她语声转冷,说道,你终究还是与他们一样的。叹气,轻柔的,雷远之终不能避免的让自己的心动了一下,轻轻的,动了.柳轻轻又道,你与他们却还是有些不同的,他们,哼,想凭借卑鄙手段,而你,却是光明正大的来了.你说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呢?雷远之不说话,不想说,也不必说,说了如何,不说如何,不如沉默.柳轻轻说,其实人都是不想死的,我有时候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人总有些悲伤的情绪,我怎么跟你说这些呢,说来你也不懂的.雷远之想道,我懂,也许我们都是寂寞的,一边又在大喊,开始吧,开始吧,雷远之隐隐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似要瓦解.柳轻轻却忽然高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有何人,解我衷肠;更有何人,知我心伤.吟完后,面罩寒霜,对雷远之冷冷说道,出招吧,外面天色黯淡.雷远之缓缓的摆出了个邀月共饮的姿势,这是风雷掌法里的待客之招.柳轻轻何等眼力,一眼看穿,微微一笑,摆了个随风而去,这也是虚招,算是答复.雷远之也笑了笑,忽然间身形一长,掌法与指法同时出手.风雷掌法取自风雷,有七七四十九式,如风大吼,如雷贯耳,声势惊人.此掌法除却重视一个猛字,还重视一个绵字,连绵不绝,掌中带招,招里含套,套里有式,绵绵而来,让敌人没有喘息的余地.若使用这掌法的是青年人,则更是威力大增.因为使这掌法需要一股火气,只有青年人才可能把这火气发挥的淋漓尽致.雷远之使来自然得心应手,任你是怎样的高人,也不敢小瞧.还有惊雷指法夹杂其中,惊雷指,也在一个猛字,还有一个密字.速度快捷,在空中流星般的闪过,让人眼花缭乱.若是练到一定的境界,则可以使出指气,那时更是防不胜防.雷远之暂时还没那样境界,但已算难得.看他,以空气为墨,以天空为纸,以手指为笔,拖,拉,扯,封,推,提,按,抹,点,诸般手法使出,眼前幻影无数,好一支如椽大笔.敌人稍有不慎,就会在这指法下吃了大亏.饶是柳轻轻这样的高手,也不得不小心应付.雷远之占得先机,把两样绝学同时使出,柳轻轻颇不好受,几乎攻势都被封死,但是三十招一过,局势就扭转过来,柳轻轻的人才袖.长袖挥舞,曼妙无比,举止轻盈,斩钉截铁.袖更似龙一般,左冲右突,寻找间隙,见缝插针,浑然天成.袖风也是凌厉无比,好似剑气,到得人身,虽不能伤身见雪,却也让你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这对你自然大有影响.雷远之越打越是心急,眼看着自己的攻势一点点的被蚕食,眼看着那长袖挥来舞去,自己却越来越无能为力,胸口开始隐隐作痛了,昨夜的伤势虽然不重,但毕竟没有痊愈,风雷掌法与惊雷指法的威力也渐渐要消弭,再这样下去,自己在一百招上必败无疑,那可怎生是好?雷远之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她的清秀的容颜.他终于发了发狠,下定决心.适时柳轻轻也是不耐烦这般缠斗,寂寞嫦娥舒广袖,一招嫦娥舒袖使出,顿时化出万千袖影,整个人就象千手观音一般,铺天盖地的向雷远之袭来,雷远之大惊,再不疑虑,向来禁用的雷门绝学不死不休已告出手,管你幻影几千,我只取你要穴,哪里?咽喉.雷远之的手掌竟向柳轻轻的咽喉抓去.柳轻轻心神一颤,不由微微叹息,真袖显现,一道银光飞速的向雷远之的胸口插去,这一招势在必得,要迫使他回手自救,雷远之想动,手臂回转,向那道银光抓去,就要抓住,却忽然无力,他胸口一阵痛楚,昨夜的伤势终于在激战下复发,他看着那光,一把小剑,袖剑,向自己的左胸刺去.无能为力.柳轻轻在一呆之下,忽然伸手去抓,却没抓住,那把小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了雷远之的左胸,心脏部位,雷远之的脸上挂起了无奈的笑容,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第七节】惊雷小筑洒热血 绝情山谷横荒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