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终于有一天,府中大乱,因为来了两个黑衣刺客,他们破窗而入,狠攻陈蒨,招招直欲取他性命,陈蒨和那个人立即起身迎战。来人确是一流刺客,剑剑狠辣,一时之间,屋内只闻剑刃交击声。在合攻下,黑衣人自然力有不支,很快的,就毙命于剑下。正要松口气,却见先倒下的刺客手一扬,已有一把乌油油的短剑往陈蒨身上射去。那距离太近,根本来不及出招救下。
--韩子高居然自愿做了他的盾牌,替了他这一劫。
后来赶到的我,只是听到了刺客的惨呼声,看到了陈蒨那掺杂着暴怒、担忧与恐惧的脸。我不知道因为韩子高我还能在陈蒨的脸上看到几种表情。我忍不住的嫉妒那个男人。它夺走的是我毕生的幸福和我终生的依靠。
我曾去探望过那个人的,说不出理由,大约是因为他救的那个人是我的夫君吧。青枝守在门外,门内床前,他昏迷不醒,却偶尔说几句胡话,他叫的是“子华”。我想我的表情大概已是复杂到了极点,拿着手帕的我的手忍不住的颤抖,那是陈蒨的字啊,连亲密如我们夫妻,我都不曾如此唤过他,他们竟已亲密至此吗!
门吱呀一声响了,我知道是陈蒨进来了,我迅速的更换着我的表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是那么端庄,那么平静。然后他似乎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我的苍白无力,“怎么了?可是阿蛮有什么不测?”他有些着急,神色间却又透露出些狐疑,我知道他在猜测我如何会出现在此地,来看望一个可以称得上情敌的人。我却伸出手,微微躬了躬身子,帮那个人掖了下被角,“大夫说恢复得很好,只是需要静养”,我将手覆到陈蒨的手上,眼睛望着他,语气坚定却温柔。
他似乎有了些动容,他的手也紧紧的攥住我的手,“妙容,是我不好,这阵子忽略了你,我很高兴你对阿蛮也是这么的体贴与善待”他也望着我,我努力的寻找他眼中我的身影。
我的心上惊了一惊,往日里情意燕婉时的旧称,这样不经意间唤出,难道他的心底,对我还是有一缕这样难言而难逝的情怀么?虽是意外和吃惊,然而回顾他的神色,我却是欲语还羞。不自觉地,双颊一烫,便染上了如杏的红晕
然而这温存似乎还刚刚开始,我冰凉的手还只感受到那么一角的温暖,那个人又开始说些胡话,陈蒨立刻松开握住我的他的手,指尖轻触那个人的脸颊,缓慢却让人不自觉的鼻尖发酸。我再也看不下去,福了福身子,就退下了。路上我忍不住的颤抖,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
内宅事宜仿佛就是这样,谁抢了谁的燕窝,谁打了谁的侍女。处理起来看似适宜得当,却又难保不会有人心怀怨念。
那日心血来朝,带着青枝并几个丫鬟去后花园闲坐,只听见远处“哐啷”一声,有茶杯翻地的声响。我和青枝停了说话,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一名侍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被她扯住的侍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
我认得那满头珠翠的是叔父送来的侍妾艳姬,而那瑟瑟发抖的我却不识。只是别人有心叫我看见,却不能不管。
“夫人,那被打的侍女是奴婢的同乡,马昕然,平时在花园侍弄花草,看来不知怎么惹到了艳夫人身上。”青枝在我耳旁说道。
“哦,是这样”我心下了然。
艳姬不知是发泄够了还是收到了身旁女婢的消息,在我走至她们身前时,她已然恢复神态,哪里还有刚刚狠辣的神情。
“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女婢,竟惹得妹妹如此大动肝火”我笑意盈盈道。
“姐姐误会了,这个小蹄子不慎将茶水倒在我身上,教训几句罢了,没得怎么跟她一般计较呢”艳姬盈盈拜倒。
我宁和微笑,再不言语。
青枝会意,“毕竟艳夫人受到了惊吓,这不知礼数冲撞夫人的婢子,就交由夫人代为处置了吧”
挥手命人带下,那马昕然微微抬头,眸中含泪,冲我感激一笑。
“那就多谢夫人替我主持公道了”艳姬依旧未曾起身。
“天色不早,妹妹也该回去准备用饭了,姐姐不好再打扰”言罢,我转身即走,不再理会其他。
我向来不爱管这些的。
陈见琛与王颜的婚事突然取消,这件大事却并未在城中流传多久,我知道,是陈蒨用了什么方法。后来的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时候的韩子高对于陈蒨来说就已经是左膀右臂。
四年八月,北齐兵抵寿春,王僧辩遣人告之陈霸先,命其防备。
同年九月,陈霸先命侯安都、徐渡率领水军从京口直逼石头,以奇袭王僧辩。
除了陈蒨及侯安都、周文育、徐渡、杜稷四位知道此事以外,并无旁人知晓,外人都以为是去抵御北齐兵。之后王僧辩兵败,躲进城南门楼,被士兵搜出,当夜陈霸先即将王僧辩及其三子王颜缢死。
同年十月,陈霸先废萧渊明,复立萧方智为帝,改元绍泰,仍称藩于北齐。至此,天下大权皆在陈氏之手。讨王之前,陈霸先密令陈蒨还长城,立栅以防备,韩子高随陈蒨上路至长城。
当王僧辩的死讯传开时,陈氏所有兵力皆集中在建康,陈蒨兵力薄弱,杜泰乘虚而入,我军将士皆惊。人心惶惶之际,独陈蒨仍谈笑自若。陈蒨素以狡诈谨慎闻名于世,世人皆知其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故杜泰恐城中有伏兵,在城门外盘据一天后,杜泰退兵,却完全没料到陈蒨是将孔明昔年的空城计如法炮制,以怯退敌兵。
见兵退,陈蒨才含笑倒下,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异常。昨日杜泰攻城的时候,他不慎胸中一箭,当时他利落把箭拨下,长啸以证明自身无妨,从而稳定军心。
自昨夜起,他高热不退,今日却仍硬撑着把戏演完。我多想呆在他身边,为他疗伤,帮他分忧,然而我到底还只是个女人啊,军营之中,再大的将帅也不能携一女眷日日宿于营帐,传出去必会为人耻笑。从那日起,直到陈蒨康复,我只被允许看望过一次,除此之外日日夜夜伴在他身边的是那个人。
陈霸先灭王僧辩后,讨伐杜龛。不久,杜龛被擒。此役后,陈蒨官拜会稽太守。陈蒨任新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韩子高升为统领。从此韩子高有了呆在他身边的正式理由,这是他与过去告别的分水岭。而我也一步一步的被陈蒨,我的夫君远离。
他的霸业才刚刚开始。
太平元年,陈蒨发兵至会稽,讨伐张彪。张彪派沈泰、吴宝真助兴岐守城,他随后即至。沈泰等人眼见王家大势早去,陈氏独揽天下大权,加上自忖不是以英武善战闻名于世的陈蒨之敌手,故投降,打开城门将陈军迎入。当日,陈蒨守在城中,韩子高作陪。
然而,谁也不曾预料,张彪连夜自剡县赶回,夜袭会稽,陈蒨军士多随周将军往香岩寺去了,防不胜防,张彪突破防守破城而入。
再后来我只知道有人趁着兵荒马乱与黑夜,顺利的赶到香岩寺与周文育联系上,告知他陈蒨所在,约定好若明日未带着陈蒨赶到他营中他所做的对策后,又赶往军中,一路披荆斩棘甩脱敌兵,解救陈蒨。再后来我知道那个人是韩子高。似乎一切与陈蒨有关的消息都离不了那人的身影。我已多日未见我的夫君了。他可还好?
同年,陈霸先率兵击退北人进攻,因功,被梁帝封为陈王。陈蒨因战功显赫,被梁帝封为长城县候。时天下大权皆在陈氏之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民间流传着一首奇怪的童谣:
可怜巴马子,一日行千里。
不见马上郎,只见黄尘起。
黄尘污人衣,皂荚来清洗。
无人知其意思,却流传甚广
第三章 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