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汉武帝为博陈阿娇一笑,许下金屋藏娇的诺言,无奈红颜未老恩先断,从身处高位众星拱月的地位落得独守宫闱,即使再费尽心力的求得长门一赋,也丝毫撼动不得现实。常人总说,君恩难求,好景不长,却哪里有考虑得了万物更迁人是物非的弃妃心境。
(一)
我叫沈妙容,是陈蒨的皇后,却不是他的妻子。我可以陪同他一起举杯共赏属于我们的脚下的锦绣山河,却不能成为他推心置腹,完全信任的枕边人。或许自古以来君王就不能完全的舍弃掉猜忌,多疑甚至无情,我宁愿相信这样,也不愿意承认我将终生陪伴一个永远不会爱我的爱人。
南梁大同元年,黄道吉日。那年我才十几岁,正是豆蔻年华,就嫁给了陈蒨,青枝随我嫁入陈府,任主事,是我的一等丫鬟。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站在空旷的院落里可以看见无比晴好的天空,蓝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没有一丝云彩,偶尔有大雁成群结队地飞过。
鸿雁高飞,据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预兆。
那时的我对未来的期许不外乎是相夫教子,琴瑟和鸣,那时我以为,爱这种东西要被时间慢慢磨的,我以为我们的相爱不过是时间问题,就像父亲和母妃。不过是寻常的官宦夫妻,说不上有多恩爱。然而生儿育女相伴在身边多年,到底是有那么些感情的,至少在我们儿女眼中看来,总是相敬如宾的。生前同床,死后同穴不过是寻常事。
可笑我的妇人之仁,我正处乱世,怎么能舍得抛下天下百姓,躲在闺中不问时事,终日以思虑儿女私情为己任。正值侯景之乱,天下动荡不安。战争总免不了烧杀抢掠,总有乱军乘机作为,可谓无所不为。小孩的嚎哭声,女人的惨叫声,以及受难者的悲鸣,似乎终日在耳边回荡。
我只听闻侯景,因左足生有肉瘤所以行走不稳,但是擅长骑射,北魏末年边镇各族群起反抗北魏的统治时,侯景开始建立功勋,投靠东魏丞相高欢。现在侯景叛乱起兵进攻梁,被称侯景之乱。
侯景此时尚未得势,宋朝刘裕、齐时萧道成、本朝萧衍,哪个不是大权在握后,拨乱反正,自称真龙天子,成王败寇似乎本该如此。若赢得了无数的勤王之师,胜得了天下的悠悠之口,自然是名留青史,一代帝王,若输不起,叛党的千古骂名,千夫所指是如何也逃脱不了的。
侯景似乎在不断的观望,审时度势,先从高欢,再随西魏,见势不对,立即又洽降南朝萧衍,随后又与萧正德勾结反梁。正平二年,侯景又翻脸无情,指责萧正德僭号,将他废除,吊死萧正德,软禁萧衍。立太子萧纲为帝,改元大宝,其自封为相国、宇宙大将军。
大宝二年六月,江州剌史陈霸先发兵南康,进屯西昌。十一月,侯景篡位宣布称帝,国号为汉。
到此,天下乱局已定。群雄竞起。
谁会不懂,什么乱臣贼子、皇室正统不过市场关乎自己得失的一场博弈,这些所谓的当世豪杰,渴盼出人头地,名垂千古,却打着为百姓安居的旗号旗号。连嚣张至此的侯景,也知道在攻台城时四处宣扬,“皇帝只知偏袒诸王,掠刮民脂”,而自己出兵却是“为了给天下百姓作主,无意灭梁”。
多行不义必自毙,玩火自焚的侯景的灭亡也是必然的。历时五年的侯景之乱终于得以平息。侯景乘船出逃,被部下杀死。听闻侯景死后,尸体被分成好几份,被人抢食。
陈霸先因平乱有功,被梁帝加官进爵自是不在话下。他派其侄陈蒨任吴兴太守出镇吴兴,我自然跟随。
陈蒨拥有不少侍妾,本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我却突然多疑起来,陈蒨本性就性情多疑,不易轻信他人。更值多事之秋,除了侍寝从不与人接触太近,不光是那些妾侍,就连身为正室夫人的我也几乎不被允许过夜。与他共枕到天明像是一种殊荣,只是这种荣幸似乎无人能获得。直到一个被人称作蛮子的娈童被陈蒨仿佛天经地义般的夜夜拥着,直至天亮,我内心的惶恐一点一点加剧。
像是内心的猜测要急于得到印证般,无数的消息像潮水一般朝我涌来,他们夜夜同榻而眠,陈蒨带他出入各种场合,哪怕是商议军情,陈蒨为他改名子高,不许任何人唤他蛮子,陈蒨更是教他骑马,射箭,两人亲密,似将世间其他视作无物……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证明陈蒨待他是与众不同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然后。一天,两天,半月,三月….时间过得让我来不及体味各种酸楚,各种版本的流言纷至沓来,叔父陈霸先似乎也注意到了陈蒨的变化,差人来信,却并未有所效。
青枝屡屡劝我开怀,称此人败坏风气,下作之极,不必理会。
“王妃,整日唉声叹气,食不下咽,再有几日怕就消瘦不少了”青枝拜倒在地,眼中流露出怎不是对我的担忧与关怀。一个侍女尚且如此,曾并头而休的夫君不闻不问,让我更加酸楚。
在春夏交织的时节,这屋里衣香不如花的时节,我的情绪其实是格格不入的。
我如何也忍耐不住,顶着陈蒨正室夫人的名头,抹着浓得化不开的妆容,由青枝伴我,亲自会会这不断创造传说的孩子,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相反他的一身素装反而衬得我这一身华丽活似戏子。
我不动声色,安然入座,他不似我想象中的畏畏缩缩,也没有花言巧语,更不像是翩翩君子,文弱书生。我细细打量着他,他目光直视任我打量,说实话,身为女人的我容貌姿色竟也要甘拜下风,俊朗这个本是形容男子容貌俊美,身形倜傥的好词,用在他身上竟还觉得是玷污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懂得了陈蒨,我的夫君,对他另眼相待的缘由。
他对我微微侧首,我低头饮茶,鬓角点缀着的一支珠钗垂下细碎的银线流苏,末梢垂下的蔷薇晶掠过鬓下的脸庞,只觉一阵轻微的冰凉隔着肌肤沁心而入。茶味一丝也尝不出来。随手将茶杯搁在桌上。
“青枝,茶有些凉”我觉得嗓子似乎被什么堵住了,除了这一句,其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奴婢这就去重新沏一壶来”青枝道,然后转身退下。
只剩我与韩子高两人,屋外日影狭长,隔着竹帘细细筛进,连铜漏声也越发清晰入耳来,缓缓“咚”一声,似砸在心上一般,连那暖光也被砸得微微摇晃。
他的目光愈发的坦诚,他就那么站着,负手而立,未曾想我行礼,可是我却丝毫没有觉得突兀。我示意婢女退下,房门吱呀一声响,却像是把我的思绪瞬间拉回,我明知故问“敢问公子名讳?”他倒施施然坐下了,动作自然一丝娇柔造作的痕迹都找不到,“韩子高,你可以唤我子高”他仍是笑着回答。
我却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丢下一句“不过是以色侍人,何以狂妄”就拂袖而去,怕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姿态像极了落荒而逃。走之前,没听到韩子高的回答,却忍不住心慌。
第一章 启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