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朝阳洒落进了尚城,街道两侧熙熙攘攘挤满了逛早市的人潮。另一处,这样的春日清晨就像那渐起调皮的暖意照进了一片桃林小苑内。
窗外,杨柳枝吐了嫩芽,弯着腰伸进窗口,抚着木框沙沙地响。一个男子端直着坐在窗前的实木桌上正凝着眉认真地写着,丝毫没有听见那沙沙的声音。
“芸儿,你看看我今日写的字?”男子转过身子,一个女子半倚在摇车上,素粉的绸裙,看着干净舒适,檀木簪子松松散散地斜插在头髻上,生完孩子后脸微微发福,许是阳光太好,有了困意,她用手遮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虽为人母也是有一股可爱劲的。窗外的阳光像只蝴蝶停落在她的睫毛上,忽闪忽闪地摇摆着她的金翅膀。
沈芸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男子手中的字,扑哧一下嗲笑着说:“我见还是一般!”
男子瞧她不认真的样子,皱了皱眉,起身来到沈芸身后一把环抱住她:“我的好夫人,那我看今生今世字是没有你的好看了。”
沈芸嗔怪道:“怎会?我不是日日在教你嘛!”
男子用下巴抵着沈芸的肩,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抚入耳:“芸儿,有没有后悔嫁与我这个粗野莽夫!”
沈芸抬起头,目光正正与莫沉对着,眸里的倒影只有莫沉一个:“说从来没后悔…当然是假的,想我堂堂沈家小姐现于你这山间粗人隐形埋名藏于此,还要给小承欢换尿布!你说!你说我后不后悔!”沈芸虽然如此说,但看着男子脸色变化厉害,眼中的笑意是盖不住的,猛地往他脸上一凑,一枚香吻印在他的脸上:“瞎话你也信!那你后不后悔放弃了驸马爷?”
莫沉蹙了眉,思考了一下,像是若有所思:“后悔!后悔!”但是话及此,却将沈芸抱的更紧了,看着她佯装生气的可爱摸样,紧紧抱着的手是不肯放了,总有什么事是要不及时的发生的,摇车中的小承欢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沈芸马上推开她,开始轻轻地摇起了摇车。
“哎……”男子皱了皱眉,愁云掩盖不了他俊朗的外表,但那是一种沉稳的,大智若愚的感觉,不与常人一般的。他叹了一口气,回到桌前继续写起了字。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他边写边念了出来。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莫沉哥!安阳家兄弟被人抓走了!说是官家煞星唐老爷要问话,这可怎么是好?我们之中也只知你会点武功,为人也最义气,他家娘子哭喊着闹,他们不肯放人我们也得去看看吧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这一声莫沉哥,让沈芸一惊,心没预兆地跳得快了。
那个叫莫沉拿起屋内的剑就往前走,沈芸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你不是答应我江湖事莫管吗?”
这事逼的紧,只怕弄不好会将他的身份暴露。沈芸的手抓的更紧了。
只是莫沉这人,江湖义气一直第一,本来想让他有了家庭学学字改改冲动的性子许会安稳,现在看来这股心性不是一时半会儿变得了的。
“夫人,你不是让我广结天下好友博学以用吗?安阳家娘子前些日子不也将奶水给予承欢帮了我们大忙吗?这等小事不会太费劲,去去就回!”莫沉跟着男子头也不回,迅速走了出去。
沈云皱紧了眉,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正午的太阳落在唐府中的院内,偌大的院子人少的出奇,清冷地能让人一哆嗦,仆人侍女都紧绷着脸各干各的事,对后院侧方传来阵阵惨叫和求饶声充耳不闻。
莫沉化成小厮摸样待在走廊深处,听着里面声声撕裂的叫喊声着实不忍,恨不得马上前去,身旁的男子按住他暗示等待时刻。过了一会儿,洪老爷和一帮喽啰从中走了出来,莫沉便马上冲上门去。
可待他走进门的那一刹,却看见安阳和正端好无恙的坐在中间,眼睛直愣了,安阳和看到他闯进,痛苦的闭了眼。
糟了,中计了。就说这一切怎么那么容易。他的脖上一阵冷,一把刀已经架在上面。
男子冷笑一声:“大哥,不,我应该叫你莫大侠才对吧?莫大侠可认的我唐彬!”不是魏彬吗?唐彬?莫沉脑中闪过万千,一时愣是记不起来。
那个叫唐彬的男子突然一拂手,将脸上的人皮撕了下来,大笑了两声,那笑声不阴不阳显得怪渗人的:“果真还是莫大侠厉害,手下败将太多,像我等的名字怎么会记得?”
莫沉看着他的脸惊呆了,那左颊到右颊深深的刀疤,狰狞不堪,正是他当年所赐。三年前,比武状元正是莫沉,他那血气方刚的年龄,又得高人练就桃花雨剑,剑舞如落花,片片致人命,其剑气之势,可速让十米内一树的桃花落下,其剑,灵动若水,剑转人转。怎奈最后一场比武命悬一线时,他发现自己眼中浮现的竟是在宫外曾收留过他的沈家小姐,习武之人一根筋认准的事便是永远,他冒险负了皇恩,隐名作了逃婚的驸马。
皇家人怎肯如此受辱,只能对外宣称最后比武两伤,公主隔年再选驸马。
可谁都不知,当初唐中易本想插线在公主身边,却让他抢了先,无奈选择暗中勾结莫沉一同帮助篡位,但被莫沉一口江湖义气之话拒绝,想来留着这人也是没用,这事惹他恼怒,生了杀意。
莫沉想逃出皇宫正是合了唐中易的心,他暗中派人画了假地图,诱他闯进了洪家大小姐,如今的淑妃殿中,并安排了人前来杀他。
怎料心急的杀手却错杀了前来幽会宫女的御前守卫,让莫沉侥幸离去。还让莫沉偷听到了朝堂中暗中贿赂唐家之事,天意注定这下莫沉是必杀无疑了,唐家人只能秘密组织人寻他消息。
莫沉也是想着天真,本想抛开那些无关己的争斗,与心上人过这逍遥生活。这样的泥潭陷进去再怎么摆脱也只能越陷越深。可没想到的是唐家人这么快便寻来,身边人神不知鬼不觉早布满了他们的眼线。
一时大意是要铸就大错的。
莫沉冷笑道:“唐中易,你怎么不出来?你不是早想杀我了吗?”
唐中易笑眯眯地从院的另一个厢房走了出来:“莫兄?好久不见?!当年见你真有本事,想请你赏脸与我合作,就不计较你将我儿子弄伤的事了,可你偏偏调皮!不听话!如果早听话又怎会有今天的下场?”唐中易走进刮了刮莫沉的鼻子,这阴森森的话惹得他皮毛发麻。
“怎么办?你家那小闺女和你宁愿抛弃公主得来的老婆!你说现在她们是在哪儿?”唐中易一惊一乍地在莫沉面前演开了戏。
莫沉一听到妻女,眼眸一冷,眨眼之势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已到了他的手中,有段日子没练的功夫却没显得生疏,“啪”一声在唐中易得意之时,刀已反手扣在他脖上。
“你们让开,不然我这不小心伤着你家大人可不好!”莫沉驾着唐中易走了出去,唐中易倒是不慌不乱,依旧笑眯眯地如个善面菩萨,手下人很听话也不慌张,都退让开了。
这样的气氛显得古怪?这么顺从不会?
只听“嗖”的一声,地上的石板猛地往内打开,莫沉和唐中易双双掉了下去,就在莫沉惊慌的那瞬间,唐中易侧了个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盒中的金丝弹出缠在地面上,他轻易地挂在了地牢的半空,莫沉凭着轻功想爬上却因铁壁太滑,只能一直坠了下去,待他到底,头上迅速有铁笼罩下。莫沉看着那罩下的铁笼,只能恨恨地捶下,朝上大喊:“大奸贼,放我妻女,我随意任你处置!”
长嘶怒吼回应的只有冷冷的回声和发霉的地牢。
莫沉开始摸索四周,既然是地牢自会有机关,实打实的铁笼,实打实的铁壁,一切看上去都是为他量身定做早就安排好的,剑气逼出只会返回伤着自己。铁笼的机关看似在外面,他细思脚步声,守卫的走的有些远,却是五米一个。
“这唐中易还真是帮我当贵客了!”莫沉冷哼道。心中自是有些泄气,想想妻女,也许真该听沈芸的,这些事许就不会发生。但又转念一想,预谋好的事只会拖后怎不会发生呢,承欢还那么小,他一定要想法儿出去!他又开始一阵摸索,一个奇怪的脚步声逼进,他停了手,在石板上假寐。
这走进来的人蒙着面,见到他猛地揭下黑巾。
……安阳和?他不是诱他前来的棋子吗?现在理应在家享受打赏吧?
莫沉冷哼一声,抬了眉:“你来作什么?我结交的朋友怕都是你们唐老爷派来的吧?亏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安阳和突然跪在了地上,他的腿直哆嗦:“大哥,我怎么会背弃你!那日在林间马受了惊是你救的我,这样的恩怎么会忘!我刚诱你前来也是迫不得已,现我已回家安顿好了妻儿,这就救你出去,这条贱命算是抵上了!”
莫沉睁大眼,万万是没料想到这一切,他站起了身子,刚才哆嗦着的人此时身板却挺得硬硬的,一副仗义无畏的样子,他只能长叹一声。
江湖,何谓江湖,他这时也说不清了。
“等会儿我拖着腿蒙着头出去,我在这这么多年,知道他们疑心都重,定会怀疑我的,我乘机撒粉在他们脸上,拖住他们,你速往另一个方向走,另一端的侍卫都被我下药了。”安阳和像是自知天命,红涨的眼眶也没流出泪来。
莫沉纵有再多感谢之言,这危急时刻却也一句都讲不出。
他冲出牢笼时,远方已经传来了喊声,一“嗖嗖”的箭直穿过来,他的轻功高深,平常的东西都近不了他的身子,但却有一箭逼着内力直冲过来啊,猛地刺中他的踝处,他只能忍住痛往前跑。
唐彬的声音掺杂着嗖嗖的箭声在夜里却格外清晰:“你以为我的功力这些年没涨吗?倒看你这功夫能拖腿逃多远!”
莫沉拖着流血的身子是跑不远的,他将箭头爬出扔向墙边,人躲在树后的草垛里,追兵看样迅速往墙外追。
草垛里的他隐约看见安阳和被人托了出来,身上斑斑都是血迹,唐彬一脚踩在他头上:“叫你多事!”然后拿出身后随从的剑,一剑把他头砍了下来:“赐你死是老子便宜你了!”
莫沉在草垛里,只能咬牙握拳,眼泪和血迹混在一块,早已没了任何大侠风范。
早晨的杨柳窗前过之景,早已没了,家中被烧成了灰烬,莫沉绝望地跪在地上,“芸儿!承欢!”他不停地喊着,嘴发不出任何声,只是一张一合一张一合诉不完的深情。泪似乎早已从眼中留完,只有伤口的血还是不停的涌出,他也感知不到了,心中失去妻女的痛比那些更重。此时的他已不像往日的他,这深潭是要愈陷愈深了,他深沉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像只嗜血的豹。
身后传来窸窣之事。
一个黑影碰了碰他的背,莫沉警觉地拿起身边的剑猛地转后。
——竟是安和家娘子芙蓉
芙蓉的脸上的泪还未干,时间久了留下了浅浅的痕:“大哥,芸儿将承欢托付与我执意要走,还写了书信,我没料到她回去会死,我家安阳和……是不是……也……”
莫沉收了剑,跪在地上,字字坚决:“芙蓉,我今日的命是安和兄换来的,那承欢从后也是你家的孩子。一家人绝不分彼此!”
芙蓉的泪又嗦嗦流下,只能扭过头去,赶紧拉起着莫沉往林中走去。
“他们一定会派人过来等你,快与我走!”
“不!我今日要杀了那奸臣唐中易!”
“哎,你娘子的命可是白送了!想想承欢呢?”芙蓉掷与莫沉一张纸。
空白的纸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想起每日她教他习字时抬眼就及的阳光,沉稳顾大局这几个字是她让他写在心上的。
“你便随我走吧,不要再负了你娘子这条命!”芙蓉望着远方急促地催他。
暗暗月色上枝头,两个黑影走入桃林间,正是桃花盛开之时,原该是艳红的桃花在这暗夜里就像鬼魅的眼,在这无尽的黑夜中紧盯前方人的步程。
江湖从来没有结束,
也许这才是一切的开始……
第一章 前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