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道,方才遭擒的人,看服色似是皇城禁军,看两位神色慌乱挟持一名禁军而逃,后必有追兵,如此说来你们都是在逃罪犯,还能是良善之辈吗?坏人我见过,干了坏事还道歉的却是头一回见
杨禾道,是否良善,不能以此论断,有时身临绝境,旁人要杀你,他不是恶人,你便甘心就戮吗?若是那样,岂非傻了?你若非说我是恶人,那也由得你。
青青啧啧两声,食指刮腮,扮了个鬼脸道,孰强孰弱,谁在要挟谁,你倒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见杨禾冷哼一声没有答话,便伸手从木箱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道,这个药你拿去嗅两下。
杨禾对她深具戒心,见那瓷瓶白森森的放着寒光,越看越像毒药,惊疑不定地道,这是什么?
青青道,驱虫的药。驱你鼻孔里的虫儿。杨禾一时间弄不清她的用意,愕然道,什么虫儿?
青青笑道,你鼻孔里没虫儿,说话怎么老是哼啊哼的?
杨禾大怒骂道,小丫头,你耍我是不是,信不信我……他本想说‘信不信我把你扔下车去’话未说完猛然想到刚刚还在分辨自己不是坏人,这会儿一发怒立时便现出凶神恶煞的本性,自是打了自己老大一个嘴巴,脸上一红咳了一声改口道,信不信我把你的瓶子打碎了。
青青吐了吐舌头,没再顶嘴。
四野静寂无声,天色渐晚,杨禾疲累欲死,但为了防着青青作怪,他片刻也不敢合眼,强自抵抗着睡魔,暗想着再过四五十里,便即下车带着那道姑到山中躲避,养好伤势便即各走各路。心想,冲动果真是魔鬼,今日一时冲动救下她,差点儿枉送性命。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又想,那所谓韩承相未必便如同她说的那般好,至少自己亲眼见他养着小妾。这道姑只捡好听的说,自己却是被她忽悠了。在部队时,最喜欢做思想工作的是教导员,谁要是犯在他手里,不唠叨七八个钟头绝不罢休,他使疲劳战,这道姑使心理战,论功效两者自不可同日而语。这一天发生的事太过离奇,一开始便如坠云里雾里,似真似幻,至今仍觉恍如梦境。
时近月中,月色惨白,寂静中但闻车子碌碌前行和答答马蹄,杨禾眼皮沉重倦意正浓时,忽闻远处一声吆喝,跟着无数人同声吆喝追赶而来,杨禾大吃一惊借着月光探头往后一看,只见朦胧的山石草木之间无数的杀手和禁军浩浩荡荡地追来,忙喝令车夫加快脚程,车夫应了一声,挥了几鞭子。可是车速并不见加快,仍旧摇摇晃晃地在山路上走动。眼见追兵越来越近,转眼间便追到眼前,青青和那道姑都吓得缩在车厢中不敢动弹。杨禾大急,催促二人拔剑战斗,二人却不敢起身。不由得大怒,边骂边拔出军刺和跳上车辕的一名杀手打斗。不料车子剧烈一震,竟立足不稳,摔倒下来。那杀手举起狼牙棒当头直打,杨禾心中惊惧之极,忍不住尖声大叫。忽然眼前白光一闪,一切都归于黑暗。原来方才所见只是一场恶梦,自己仍然坐在车厢中,一旁是道姑和青青,车厢外依旧是骨碌碌的车轮声
不知何时,天色已然大亮,青青撩开窗帘向外望了一眼道,此去灵隐山已不下二百里,那些追兵再也追不上来,你们都下车吧,在这附近的乱山中寻个隐秘的所在,保管他们找你们不着。
杨禾道,今日找不着,明日也能找到,明日找不到,后日也能找到,这逃亡自是逃得越远越好,断不能在此处下车。
青青皱眉道,我家便在前方五里处,难不成你们要去那里藏身?
杨禾笑道,这个提议甚好,如此一来吃穿都不用愁了。
青青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父和师兄都不通武艺,你们会连累他们。
杨禾道,最多从你家借点衣裳,干粮,再行逃走。
青青笑道,你想连马车也拿走?说的可真好听,所谓‘借’那是要你情我愿,如今你拿我家东西,你倒是喜欢,可我却不情不愿,怎能说是‘借’?那叫偷和抢。
杨禾道,在我看来是借,你非要说是抢,那便是抢好了。便是抢又怎样?难道你一生就没抢过旁人之物么?
青青脸上一红嗫喏道,是抢过。
杨禾笑道,这就是了,大伙儿都不是神仙菩萨,抢了却又怎样,不过我倒是奇怪,你抢过什么?
青青道,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又一次师兄他捏了个泥娃娃,跑来向我炫耀,我好羡慕,趁他不备,一把便抢了来。后来师兄说,‘青青,你想要它,我便给你,你何必要抢?’我说,‘谁稀罕了,还你’将泥娃娃抛下地上,摔得扁了,气得师兄两天没搭理我。
杨禾心中好笑,看她一脸严肃,倒没敢笑出来。青青道,‘从那以后便再没抢过旁人东西’
马车奔行甚速,说话间已行出数里,车夫一声长吁,马车陡然减慢了速度缓缓转向道左。
杨禾掀开车帘一看,但见前方一条曲折平坦的小路穿过无数乱石树木之间,连接着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院落,竹篱石舍,曲径通幽。一派世外高人的气象。
四周静寂无声,空气温润畅快。确是一个避世隐居的好处所。
青青道,‘旬月未见,也不知师父他怎样了’跳下车去,隔远便叫道,‘师父,师兄……’叫了几声,未有应答。自语道,‘他们定是入山采药了。’
杨禾捡起她的长剑跳下车,缓步来到小院篱笆前,随在青青身后推门步入小院,一股不祥的气息迎面扑来,杨禾登时心生警兆,一把扯住浑然不觉的青青低声道,别动。
此时两人仍在小院的门口,青青愕然道,‘怎么……’她见杨禾神色紧张,长剑也递给自己,顿时感到不妙,伸手接了过来,凝立不动,忽听杨禾惊叫道‘快走’跟着自己腰肢被他搂住穿过院门,就地一滚,跟着纵身跃起,落在院门前一块卧牛石后。只听叮叮叮叮,四声尖锐的声响,身前的大石似被四根极细的钢针打中,只需迟得半步便要受伤。不由得暗叫侥幸。眼见他的臂膀仍在自己腰间盘桓不去,大羞之下,轻轻一挣,便即脱出控制。
便在此时,忽听得头顶呼啦啦一声响,一旁的树上跃下四个人来,四人分四角,各扯着一张大网的一角落下,杨禾与青青躲闪不及当场罩在网下。这四个人样貌怪异,不似常人。左边一个是胖大的头陀,脑袋四四方方,乍看像块石砖,衣衫破烂肮脏,顶门上箍着一个明晃晃的金刚圈,颈挂紫黑念珠,也不知是木质本色还是老泥污黑的,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高他盈尺的降魔杵,两眼虽小,姿势却甚是威猛。他不识杨禾却似乎识得青青,闷吼一声道,小丫头,快将那东西交出来,我也不为难你。
右边一个手握厚背斩马刀的马脸中年汉子喝道,仰大师,你这不是说谎么?她交出书来,你便能饶过她?这不是你自个儿能决断的。咱们抢便抢了,出家人何必要打诳语?小丫头,快说书在哪儿,要不然便把你身上肉,一片一片割了去。
青青吓得浑身一颤,嗫喏道,‘什么书?’
站在那中年汉子身边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虬髯老者道,‘何必明知顾问?我们找的便是那本手抄版《开皇实录》,岑钰老匹夫顽固不化,抵死不交,你可别学他的性子’
青青啊了一声叫道,‘你你们杀了我师父?我师兄是不是也……’心知是他难脱毒手,是以这句话只说到一半便问不下去。
中年汉子喝道,‘何必说那么多废话?一刀砍死算了,自己不会搜身么?’语毕前冲两步,斩马刀便砍她小腹。当地一声,火星四溅,斩马刀受阻,斩在一根降魔杵上,却是姓仰的胖头陀出手拦住了他。
中年汉子瞪眼愕然道‘仰大师,你这是干什么?’
胖头陀骂道‘你怎知那书在她身上?万一藏在阴辟之处,你贸贸然砍死了她岂不是断了线索’
中年汉子挠头道‘对对对,不能杀她,先找到书再说,看她身上没带行囊,那书多半在马车上’
老者笑道‘不错,依我看那物多半便在这马车上了’他口中附和,却不动身去搜,不知心里打什么主意。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道‘我去搜’一翻身,纵出五六米,落在马车前。那车夫吓得哎幺一声,抱头便跑。中年汉子飞身上前,只一刀便将他脑袋砍去半个,将滴着血的大刀扛在肩上骂道‘的,你越跑,老子越要杀你’
杨禾身经百战,穷凶极恶的歹徒见得多了,但见到如此凶残的手段,也不由得暗暗心惊,他心里明白最终未必能够逃过一死但此时只要一开口,立时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只好闭口不语,暗暗思索脱身之计,想来想去也无甚良策,自己的一条命完全着落在青青身上,只有她手中握着谈判的筹码。
眼见那汉子跳上车辕要去搜查车厢不由得暗暗着急,只要他一掀车帘立时便看到倒在地上的道姑,那时她便万难活命。可是自己命悬一线,如何才能救她?想了想把心一横大叫道,喂,喂,我知道那本书在哪里。
众人都是一惊,胖头陀、老人、中年汉子、和那一直没有说话的道士齐声问道‘在哪里’
青青奇怪地望着他,自知他说谎,不由得暗暗担心。
杨禾低声道‘便在……’
那中年汉子大喝道‘不准说!’他远离杨禾,生怕众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少了他一份,一纵身又从车辕上跳了回来。又道‘可以说了’
胖头陀大怒道‘你阮大凡是什么东西,你要怎样便怎样?吃老子一棍’说着抡起降魔杵猛砸他的脑袋。中年汉子阮大凡吓了一跳,挥刀一格,当地一声,刀杵再次相击。那头陀功力高些,又占了兵刃上的便宜,这一击只将阮大凡单刀击得几乎脱手,幸好阮大凡身法灵活,一击之后,陡然后翻,避免大杵加顶,脑浆迸裂的结局。
第十三章 家门口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