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淡然处之
萧然再次去看了一回沐无双，红烛的光晕中，沐无双的面容十分平静，只是紧抿的唇角隐隐透出一丝坚强。
萧然眼前慢慢浮现出沐沧海的样子。第一次见到沐沧海是在穆国南疆边境，萧然初战告捷，将入侵的离国部队击退三十里，溃不成军。那一次，他看到了离国的国王沐沧海，那个男子年龄与自己大哥相仿，同样是轮廓分明、线条冷硬的脸，只是目光中充满了鹰一般的冷利、火一般的炽热，没有人可以想象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表情会那样统一地出现在一个人的目光中。萧然从他眼里读到强烈的欲望—想要一统天下的欲望。
可惜他的欲望刚刚发芽，就被萧然连根拔断了。
当他站在承恩台上受降时，他注意到了跪在沐沧海身后的那位离国大皇子，那样一位清秀苍白的少年，落在人群中绝不会引起别人的关注。可是萧然却注意到他了。他从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看到了倔强、不屈以及内心的悸动。这孩子，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他将他带回京城长宁。一路上这少年安静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从头到底，他好象在看着别人的事，波澜不惊，淡若轻尘。
后来在皇后的生辰宴上，国舅楚良故意折辱沐无双，要他当场弹琴一曲。当时楚良眼里流露出来的不屑那样分明，令太子萧丹几乎忍不住冲上去跟他吵起来。萧然及时拉住了他，然后他们看到沐无双不卑不亢地站起来，道了声“无双献丑”，便命随侍的太监取了琴来，从容弹了一曲。
那一支曲子萧然从未听过，想必是他们离国的曲子，令萧然惊讶的是，从琴中他只听到一种清风明月般的淡泊宁静，似乎这位少年从未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或郁闷过。
“无双，这支曲子宛若天籁之音，它叫什么名字？”太子萧丹好奇地向沐无双询问。
少年明净的目光掠过众人，波澜不惊：“它叫凤凰吟。”
凤凰吟……萧然怔住，竟有这样的巧合，自己的一本词集也叫凤凰吟。这位少年，他的心思竟和自己如此相象么？便是父子之间也没这样默契吧？
从那天起，他更加关注这位内敛的少年。没来由的，他欣赏他，想要栽培他。
“我看这无双公子……城府极深……”林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萧然伸出手，轻轻握上沐无双的手腕，搭上脉搏。
沐无双的脉搏很平稳，毫无异常。
萧然在心中沉沉地叹息，放开手，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卯时，萧然准时打开房门，却见沐无双已恭候在那儿，正想行礼，萧然轻轻摆手：“无双不必多礼。我王府没有那么多规矩。”
“是，奴才遵命。”
“以后你白天在厨房做些杂活，但只要我回来，你就跟在我身边，晚上睡在我隔壁房里，我不仅要教你武功，还要教你兵法、阵法、奇门遁术、天文地理，等到把你教会，我就可以退隐江湖了。”
“退隐江湖？”沐无双又是一愣，“王爷是穆国的朝廷栋梁，皇上怎会放你退隐江湖？”
萧然淡淡一笑：“我用我大半的生命去尽忠，剩下的……我该用来尽孝了。”
见沐无双露出困惑之色，萧然解释道：“我只有一位师父，他对我期望很高。现在天下已定，我已为皇上尽忠。等我为他培养出传人，我便可以翩然而去，与鸥鹭为盟、与风月为伍了。”
沐无双心中又是一阵波动，还未开口，萧然道：“好了，我们有时间再聊，现在先练武。”
“是，奴才侍候王爷梳洗。”沐无双恭顺地应了，去准备洗漱之物，然后再帮萧然梳好头、戴上金冠。
“爹爹，无双。”萧寒烟长发未挽，随意地披在肩头，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外面罩着紫罗兰色的斗篷，俏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烟儿？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萧然奇怪地问道。
萧寒烟嫣然一笑：“爹爹与无双师兄这么辛苦，女儿想为你们做一点事。你们先去练功，女儿为你们煮一杯莲子羹来。”
“郡主……”沐无双不安地道，“奴才不敢当。”
“好了。”萧寒烟瞪他一眼，虽说是瞪，那样子却说不出的动人。沐无双不禁又是心中一动，这女孩……好美。那双眼睛清澈得不见半点杂质，跟她在一起，真的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又不是做给你一个人吃。”萧寒烟抛下一句话，转身翩然离去，小小的背影看起来美得如诗如画。
“没事，无双。”萧然在旁边道，“烟儿从小就懂得孝顺我，每次我深夜读书，她都会给我煮莲子羹。这孩子……”没有说下去，语声中却有太多宠溺、自豪与隐隐的心疼。
等萧然去上朝，管家林安便将沐无双叫了去，丢下一身下人的衣服，冷着脸道：“沐无双，现在你既已是王府下人，便该守着王府规矩！以后天天要穿这身下人的衣服，天天到厨房去做事。我们王府不养闲人，你若还当自己是尊贵的皇子，拈轻怕重的，就休怪我不客气！”
沐无双分明从林安的态度中感觉到了敌意，忍着气，恭敬地道：“请林管家放心，无双一定好好做事，绝不敢偷懒懈怠。”
“这就好。”林安的脸色却没有缓解半分，“还有，你若仗着王爷疼你，在王爷面前放肆，就小心家法伺候！”
“无双不敢。”
“沐无双，我告诉你。”林安好象在思索该不该说，却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家王爷心地善良，总是不忍心伤害别人。为了你，他已冒犯了皇上。以后你在王府好好干，不要惹是生非，否则被皇上知道，我家王爷又要被你连累了！”
“林管家多虑了。”沐无双轻轻一笑，“无双心甘情愿到王府为奴，哪里敢生是非？王爷对无双有再造之恩，无双此生必定结草衔环以报。林管家对王爷忠心耿耿，无双心中实是敬佩。若无双有什么行差踏错，林管家只管教训无双便是。”
林安听他说得诚恳，脸色稍缓，道：“你跟我来！”
沐无双跟他来到厨房后院，见后院堆着一大堆柴禾。
“你今日将这些柴劈完！劈不完晚上就不要睡了！”
沐无双毫不犹豫地应了声是，拿起斧头就坐了下来。
林安转身离去，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沐无双一眼。见这清秀少年面容沉静如水，仿佛对他这样的刁难根本无动于衷。
林安心中暗叹：这孩子真让人看不透呢。
沐无双举起柴刀，一刀刀劈下去，觉得自己精力充沛，完全没有一点体虚气弱的样子。暗想自从萧然输了自己两成功力，自己就真的脱胎换骨了。
可是面对这一大堆柴禾，他心里还是很担心，一天怎么可能劈完呢！这个林安究竟想怎样折磨自己？
正埋头苦干，忽然闻到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清脆而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无双，让我来帮你好么？”
这时候萧然已被萧潼叫到了皇宫，在萧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下，他觉得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得，低头跪着，一言不发。
大哥还在恨自己忤逆他么？昨夜……罢了，这孩子注定跟自己有缘。不管他如何用心，他终是不忍……
萧潼浓黑的眉毛紧紧皱着，盯了萧然良久，一言不发地批改起奏折来，竟将萧然晾在那儿，也不命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