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胸藏丘壑
萧潼缓缓放下奏折，浓黑的剑眉慢慢拧紧，深不见底的眼睛盯在萧然脸上，面容沉肃：“你说什么？你想收沐无双为徒？”
“是。”萧然坦然地对视着萧潼的眼睛，雕刻般的五官显示出完美的线条，语声中带着恳求的味道，“请大哥恩准。”
“理由？”萧潼淡淡地问道。
“无双是个可造之材，他骨骼清奇，姿质绝佳，假以时日，其成就必定不在小弟之下。小弟爱才心切，所以……”
“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你为何独选他一个？”萧潼的声音没变，眼睛里却已隐隐透出怒意。
“大哥，请别生气。”萧然见萧潼已经不快，连忙解释道，“这孩子与小弟有缘。小弟第一次见他，就对他特别有好感。大哥不觉得他在很多地方与小弟很相像吗？他跟我一样，是一把未曾出鞘的剑，表面上平静无痕，可一出鞘便是锋芒毕露……”
萧潼唇边展开笑纹，可那笑纹却给萧然严厉的感觉，他赶紧补充道：“如今离国已灭，沐氏王族都已成我穆国子民，大哥若能重用无双，将来他必定成为国之栋梁。小弟得一传人，大哥得一良将，岂非一举两得？”
“三弟，你应该清楚沐无双的身份。”萧潼默注着萧然，沉渊般的瞳孔不见底色。
“是。”萧然依然平静。
“那你要怎样保证他心无二志？”语气中已有质问的意思。
“小弟自会教导他的，请大哥放心。”萧然眼里露出温润的笑容。
萧潼看他良久，摇头苦笑：“三弟，你聪明绝顶、武功盖世，无论文韬武略都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可就有一样致命的弱点，你太善良仁慈。你总是用自己的心去揣夺别人，总是相信人心是好的。可朕是一国之君，朕身上担负着穆国江山、百姓福祉，所以，朕绝不能感情用事。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稳定朝纲，朕甚至可以大义灭亲、六亲不认。就好象……对待你二哥一样。”
提到二哥萧翔，萧然就想起昨天发生的事，不禁愧然低头道：“小弟明白。昨日是小弟鲁莽，还请大哥恕罪。”
萧潼微笑摆手：“无妨，朕没有怪你。但是……”神情转为严肃，一字字道，“三弟，你记住了，若是有人威胁到江山，朕绝不容忍，即使是你！”
最后四个字象重锤般狠狠地击在萧然心上，萧然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刹那间的疼痛滚过心房，五脏六腑都仿佛绞在了一起。大哥，难道你是怀疑小弟不忠么？你可知道，若是沐无双心怀异志，他最有可能对付的便是大哥。将他留在宫里，他会对你不利啊。你身上的负担那么重，每日日理万机不算，还要为稳定朝纲殚精竭虑，你哪有时间去防备一个藏在宫里的人！我正是担心这一点，才要将他带到王府，让他呆在我身边，我要用自己的心去感化他。你明白么？我不能对你说出真正的用意，可是……若是你怀疑我，你叫我如何自处？在我心目中，你如父如兄，为了你，我就算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啊。
勉强压住胸中起伏的波澜，缓缓站起，缓缓跪倒在萧潼脚下，仰脸看着他，神情好像在立誓一般，坚定、坚决而慎重地道：“若是有人威胁到穆国江山，小弟愿意做万里长城，为大哥挡住千军万马。若是大哥对小弟见疑……只需大哥一句话，小弟立刻自吻于大哥面前！”
“三弟！”萧潼挺直的脊背猛地一僵，一瞬间线条刚毅的脸上换过种种表情：心痛、震惊、失望、责备，难道，自己在萧然心目中真的是这样冷酷无情么？是兄弟啊，是自己悉心教导过的兄弟，他竟是这样不理解自己么？
觉得嘴里发苦，也懒得解释，无力地挥挥手：“起来吧！朕允了！”
“多谢大哥！”萧然欣喜若狂地站起来。
萧寒命身边的太监：“去归燕阁传沐无双过来。”
“奴才领旨。”
萧潼看着太监离去的背影，目光再次幽深，喃喃道：“沐无双啊沐无双，朕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黄铜还是金！”声音很低，萧然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可心里却无端地不安起来。
“儿臣参见父皇。”
“罪臣沐无双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潼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两位少年，自己的儿子萧丹长得人品秀雅、风采出众，神情举止都颇有几分萧然的样子；而这位沐无双看起来苍白文弱，却正象萧然所说，他只是藏在鞘中的一把剑。那样平静的、温顺的表情背后，真的是一颗臣服的心么？
萧潼不禁在心里微笑了，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却给自己一种不安的感觉呢。也罢，自己留下沐沧海，不就是为了收买天下百姓的心么？这世上能够容下敌人的人能有几个？能够容下敌人的帝王更是绝无仅有。
既然容得下沐沧海，又何惧一位沐无双呢？虽然他是个特别的孩子，可朕十五岁登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难道还担心这阴沟里翻了船不成？
英俊而威严的脸上不动声色，淡淡摆手：“丹儿，无双，免礼平身。”
“多谢皇上（父皇）。”两人站起来，萧潼示意他们坐下，萧丹立刻紧挨着萧然坐下来，状极亲密。
萧潼不禁在心里暗笑，这死小子还真是喜欢粘着他三叔，长不大的孩子！
“无双。”
“罪臣在。”
萧潼微微一笑：“以后自称为臣便可。”
“是，臣遵旨。”沐无双躬身应道。
“你想拜靖王爷为师？”
“不……”萧然连忙道，“是小弟自己……”正想帮沐无双掩盖过去，沐无又已坦然承认：“是，是臣请太子帮忙，向靖王爷恳求的。”
萧潼深潭般的黑眸看入沐无双眼底，那目光令沐无双有些局促，终于低下头去：“臣该死。臣自知身份卑微，不配拜王爷为师。只是臣……”
萧潼等他说下去。
“臣自小好武，只是碍于身体条件，父王不肯为臣延请武师，致使臣白白耽误至今。上次皇后生辰宴上，王爷偶然见臣，夸臣有一副练武的好骨骼。臣心里立刻燃起了希望，故而心心念念着想要拜王爷为师。请皇上恩准。”沐无双恭敬地低着头，字字句句清晰而沉稳地说出来，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令人赏心悦目。
萧潼回头，求证地看着萧然：“无双所言可是真的？”
萧然恭声应道：“回大哥的话，无双所言字字属实。”
萧潼再次转向沐无双，棱角分明的唇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只要朕的三弟喜欢，朕绝对不会反对。”
“多谢……”皇上二字尚未出口，就听萧潼淡淡地道：“只是靖王爷的武功天下第一，他要择徒，必须是上上人选，必须经历种种考验，你愿意接受考验么？”
萧然一愣，正想开口，被萧潼一个严厉的目光阻住。
“臣愿意。”沐无双毫不逃避地看着萧潼的眼睛，“请皇上示下。”
“其实很简单。”萧潼道，“靖王爷是国之栋梁，他的徒弟将来必须要为朝廷效命。故此他所收的徒弟，必须要绝对忠于他、忠于朕、忠于朝廷。而且，此人必须要能够吃得苦中苦，必须要百炼成钢才行。”
“臣明白。”
“所以，朕的要求便是：若你想拜王爷为师，必须先在王府为奴两年。”
平静说出的话，却象惊雷般炸响在萧然与萧丹头上，两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大哥！”“父皇！”
萧潼回眸：“怎么？朕说得不够清楚么？”
“大哥……”萧然震惊地站起来，看着萧潼，“无双他毕竟是离州王世子，你……你怎能让他为奴。你这样未免太……”
“太什么？太蛮不讲理么？”萧潼淡淡地道。
“是……”一个字刚刚吐出来，啪的一声，萧潼已重重一掌掴到萧然脸上，打得萧然身躯一晃，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五个指印。
沐无双与萧丹都吓了一跳，回头看萧然，只见他的半边脸已迅速肿了起来。
萧然没想到大哥竟然当着沐无双与萧丹的面给自己一耳光，脸上的疼痛还不如心头之痛。可想想毕竟是自己太过冲动了，岂能当着别人的面挑战皇上的权威。
双膝跪下：“臣冒犯皇上，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皇上？”“臣？”这次更加变本加厉了。萧潼暗暗咬牙，三弟，你竟为一个亡国的质子顶撞朕，真是胆大包天！此刻竟然还用这种称呼故意挤兑朕！
“啪！”反手又是一掌，打得比刚才更重。
萧然被打得身子一偏，唇边立刻渗出血来。
“皇上！”沐无双扑通跪在萧然旁边，连连磕头道，“皇上息怒，此事因臣而起，王爷是因为疼惜臣，才会冒犯皇上。求皇上恕罪，臣代王爷受罚。”
萧潼挫败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呆了半晌，脸色平静下去，声音中毫无起伏：“那么无双可是答应了朕的条件？”
“是。奴才遵旨。”沐无双恭敬地磕了个头，又转向萧然：“奴才沐无双拜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连磕了三个头。
萧然红肿的唇边牵出一丝苦笑：“起来吧。”
“谢王爷。”
“三弟，你也起来吧。”萧然终于下了赦令。
“谢大哥。”萧然站起来，躬身道，“大哥若无其它吩咐，小弟这便带无双回府去了。”
“好，你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