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南是书贵妃的儿子,我见过书贵妃。那个美丽妖娆的宛若千年妖魅的女子,即使已入宫二十余年,却依旧是动人的美。她看见我时,笑的十分开心,拉住我的手,笑道
“芸谙,日后你便是凛南的妻了,凛南的性子我知道,你且多担待。”
我看了看身侧的凛南,微微笑道
“母妃,凛南性子很好,对我也好。”
书贵妃点头含笑,然后挥退了众人,也让凛南退下。书贵妃看着我,眉梢微微一挑
“听说,苏大人和你一家的关系匪浅?”
我垂眸掩去情绪,果然是这样么?苏伯伯和父亲。我看着书贵妃浅笑
“称不上什么关系匪浅,不过是略有些交情。”
书贵妃不知是信还是不信,点了点头。她看着我,将手伸到我脸边,笑道
“你还年轻,我本意是将你送入宫中为妃的,可是凛南说你非一般女子,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也罢,你便留在凛南身边吧。芸谙,我入宫二十五年,人来人往,你不要试图对我玩弄心机,你记住,苏家沈家,不是在我手上,而是在你手上。”
我抬头看着她,她依旧笑容浅淡华贵。我垂眸,一副恭顺的样子,因为我现在无法自保。我只能依靠,无论是凛南还是书贵妃,即使他们都心怀鬼胎,但是我却没有办法,我别无选择。后宫,不就是淹没人的地狱么?王宫之中,风波不休。我日后,不就处于这样的波澜之中么?
“娘娘……”
一个女官快步走进来,俯在书贵妃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书贵妃点点头,目含深意的看着我,然后轻笑
“请雅妃进来,到底是来看看芸谙的。”
我看着书贵妃幽深的目光,心下一冷,垂眸应是。开始了么?雅妃,大皇子的母妃,当年的太子侧妃。雅妃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来,高贵雍容,眉目如画。雅妃站在厅中央,笑看着一众人俯身而拜,看着我道
“这便是三皇子妃?好俊的人,难怪三皇子见了一面便念念不忘,娶了为妃。”
书贵妃笑了笑,命人送茶,扶起我道
“凛南一向性子散淡,合该有个人让他收心了。”
我福了福身子
“村野女子,比不上娘娘的气度。”
雅妃似是很开心,笑拉着我的手道
“真是会说话,我都老了,哪里有什么气度。”
我含笑不再说话,雅妃看着我,缓笑
“我以为以凛南的抱负,会娶一个官宦女子,到底能帮帮他,原来却是个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我心中冷笑,这句话凛南是绝担不起的,他早已把一切都算好,步步为营。他算准了慧越不会不管我,算准了我不会甘于受人欺负。我面上却笑得温柔
“凛南一向是这么个性子,适合做一个闲散的人。”
雅妃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书贵妃,书贵妃只是垂眸饮茶,好似对我们说什么漫不经心。雅妃正欲开口,忽听外面宫人通报,三皇子来了。书贵妃笑道
“快请进来。”
不多时凛南便走了进来,向书贵妃雅妃行了一礼,便走到我身边道
“我便猜到你会在这儿。”
凛南眉目温柔,这样的温柔,亲昵的好似真的。我却心中含着冷气,我强笑道
“是啊,来母妃这里坐坐。”
凛南笑了笑,又对书贵妃道
“我便先带芸谙回去,天色晚了。”
书贵妃点了点头,凛南向书贵妃雅妃告了退,便拉着我走了。我在他身后一步不落,众随从都跟在身后数尺之地,凛南敛去面上神情,对我道
“母妃之处你还是少来,她素来喜欢后宫之争。”
我看着他,许久才道
“书贵妃是真心希望你当太子。”
“那样她便是太后了。”
凛南淡淡丢下一句话,我略诧异的看着他,那个人分明是他的母亲,他却将她当做敌人。
“她是你的母妃!”
“母妃?”
凛南回头看我,然后似笑非笑的扫了我一眼,将我拉到偏僻处,慢慢靠近我,语意不详,我没有看到他的神情,或许他依旧是那样的神情,因为他的语气平静无波。
“如果我的母妃知道你可以帮她夺得太后之位,她会毫不犹豫的派人杀了我。你以为,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和你的娘亲一样么?”
我错愕的看着他,一言不发,许久,才缓声道
“为什么?你不是她的儿子么?”
凛南离得我很近,近的可以听到他的呼吸之声,但是我却依旧看不懂他,或者说看不懂这场王宫中时时上演的戏。我分明觉得书贵妃的关心不似作伪,凛南的恭敬不似作伪,但其实都是假的,他们都是心怀鬼胎的。这后宫之中难道连母子都不可以信么?那还有什么是可信的?
“我是她的儿子,只能说,我们可以正大光明的相互利用。她的野心和我一样,都是王位。我要做帝王,她要做后宫垂帘的太后。如果她不需要用我了,她会很开心的杀了我。你懂了吗?”
我身子几乎软了下来,他抓住我,神色冷淡的好似他刚才什么都没有说。我看见他背后是王宫层层而出的琉璃瓦,还有天上的云卷云舒,看起来华贵的不像真的。凛南看着我,目光薄凉的好似什么也装不下。
“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爱,爱上我,是万劫不复的。”
凛南退后一步,看着我。我慢慢站直了身子,缓缓看着他。许久,才笑道
“是的,你不要。”
爱是救赎,爱是情债,可是凛南不需要,他早已经对这一切世事炎凉习以为常,他选择了顺从欲望渴求王位,那么他就做好一切准备,步步为营,他清醒的可怕。我从他身边走过,身后是这座王宫的掩映
“凛南,你可曾爱过?”
你可曾爱过,爱过一个人,你就知道,温暖,是每一个人都无力抗拒的美好,可是,你没有。你在这深宫长大,不知道温暖的样子,你以为王位便是一切,其实那不过是一个位子,你得了它,有的天下,偏偏没了心。凛南,我可怜你,因为你的生命只有恨和欲望。他们宛如毒药一样,但是你只有这样才能存活下去。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那几句话,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当我日后看着王宫一切繁华谢去的时候,我才明白,我曾经爱过他,因为那个时候的我,除了诧异,还有怜惜。那个介乎于爱和不爱之间的模糊,叫做心动。
一切,都是那样的了无生趣。
我坐在院中看着天上的日光明晃晃的耀眼,月如忽然告诉我,三皇子的侍妾,殷年来了。我起身道
“请过来吧。”
月如应是,向身侧的侍女使一个眼色,那侍女便退下,不多时殷年便带着侍女盈盈走进来。殷年生的极美,是一种嚣张的美,美得放肆,美得铺天盖地。她看着我,福身笑道
“姐姐。”
我对她笑道
“坐吧,来人,奉茶。”
殷年含笑坐下,月如亲手捧茶送上,殷年身边的一个侍女却将茶接过,倒出一点在杯子内饮了一口才将茶递给殷年,我皱眉看着月如,月如笑了笑,道
“女婢有罪。”
殷年摇摇头,身边的侍女道
“三皇子妃莫怪,是因为主子被害怕了。故而时刻小心,况且主子身怀有孕。”
我摇摇手,含笑
“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用如此。你有身孕,小心些是应该的。”
我看着殷年,殷年四下看看,才道
“三皇子妃,你若能受殿下保护,则不要管那些纷争,只要殿下能护着你,那别人,就动不了你分毫了。”
月如微微一滞,看了殷年一眼,我看着殷年,她目光真诚,我看不出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但那句话,终究是没错的,我看着她笑了笑
“是,多谢你。”
正欲说什么,忽然有侍女对月如附耳说些什么。月如点点头对我道
“叶梳侧妃求见。”殷年目光一变,我当做没有看到,对月如道
“请进来吧。”
叶梳笑着走进来,看见殷年眼波微微一横对我笑道
“姐姐万福。”
我含笑点了点头,月如早命人请叶梳坐下,奉茶行礼一步不落,叶梳把玩着茶盅,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殷年,笑道
“姐姐好福气,当年我入宫的时候,殷年可是对我置之不理,今日姐姐一来殷年便来了。人都有自己的命,姐姐香檀寺上的因缘,便成了皇子妃,我们,不过是侧妃罢了。”
叶梳的话一出,空气便有些滞涩了。殷年一言不发,我无言以对。我想,在他们眼里,我承了的,是凛南的情。在他们看来,她们一生最好的结局就是称为三皇子妃,再成为太子妃,最后是皇后,太后,这便是她们渴求的一生。她们到底爱不爱凛南我不知道,或许爱,因为没有人愿意为一个不爱的人耗尽自己的一生,或许不爱,因为她们活在自己的明争暗斗之中。凛南娶我为妃,无非只是变相的讨好君主还有向其他皇子示弱,以为他只是个在乎风花雪月的人,帝位之争他毫无能力。我对这一切都毫无兴趣,就如殷年所说,如果凛南护我,那么我可以安稳过日,如果他不护我,那么我就要和她们周旋到底,或死或生,这不是别人的结局,而是我的结果。我垂眸,不发一言,许久才道
“我累了,月如,送两位侧妃回去吧。”
月如行礼,殷年叶梳站起来盈盈一拜便在各自宫人的簇拥下离去。我在院子里坐着,忽然想起若是我还在宫外,这个时候天已初春,我该是和慧越一起四处踏青,若是遇见谁家俊秀的公子,我还会取笑慧越一番。如果当时我没有去香檀寺,如果我没有救他,如果,还有如果,我应该是在宫外不知看上哪一位翩翩公子然后传情定亲吧。但愿慧越能幸福,我已经没有如果,她还有外面的自由和追求。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凛南已坐在我身边多时,他修长的手映着洁白的瓷,说不出的斯文俊秀。我看了他一眼,然后道
“什么时候来的?月如怎么没告诉我?”
凛南放下茶盅,似笑非笑道
“看你想的出神,便算了。怎么,今天殷年和叶梳来了?”
我点点头,凛南轻笑
“她们两个,一个是父皇赐的,一个是母妃给的。你猜,谁是父皇赐的?”
“叶梳。”
我看着天际,缓声道。叶梳这个女子,不仅美,而且行为放肆,言语高傲不拘束,想来也是,他是帝王赐予凛南的,想必也是受宠的,若没有我,她势必会是皇子妃。今日不过是短短一句话,既说了我的命好又讽刺了殷年。一般女子不会这么放肆,放肆的让人难以容忍。而殷年却不一样,殷年的美,是她有意透出来的。和书贵妃一样,她们都在试图将自己的美展现出来,因为那样,别人会只看到她们的美,而忘记了她们都是在宫中多年的人。如果说这两个人最后谁输谁赢,想必是殷年,利刃放在鞘中,才让人害怕。
凛南看着我,道
“你很聪明,我需要一个聪明而不爱我的人。因为那样她会帮我办成许多事。”
“无论是叶梳还是殷年只要你想,她们一样会为你办成许多事。因为我们都知道,越得你的心,越会成为皇子妃。”
我看着手中的掌纹低声说道,凛南微微一笑
“可是你已经是皇子妃了,不是么?”
我想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讽刺的看着他,轻笑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对你而言,不是很简单的么?”
凛南似是很开心的点点头
“你说的很对,很简单。可是她们都有自己的野心,你也有,但是很简单,只要我护着苏家沈家的安危,你便不会对我有任何威胁,不是么?你这么努力的融入王宫之内,不就是因为害怕你会牵连到苏家沈家么?”
我看着他,这样一个看起来温润雅致的公子,这样一个斯文俊秀的人,可是他却握着我的软肋,握着我的伤口,让我动弹不得。我站起身,看着凛南,越过他走了过去,擦身而过时我告诉他
“让我在你手里不敢妄动,你很开心,是么?凛南,我等着,等你黄袍加身的那一天,我看看,你得到了什么。”
是的,凛南,我等着,看你最后能得到什么。
入夜,远处隐隐听的梆子声曲曲折折,不多时我迷迷糊糊之时便听见一片脚步杂乱。月如掀帘进来道
“皇子妃,出大事了。殷年侧妃,滑胎了!”
“什么!”
我睡意全无,立刻披上衣服,看着月如道
“你说什么!”
月如看着我道
“听说年侧妃回去后一直不大舒服,才刚入夜一阵腹痛,请来太医说是孩子保不住了。书贵妃已经到了,陛下也快来了,皇子妃,您看?”
“立刻去殷年那里。”
我披好衣服匆匆赶了过去,一入殿内便闻到一股血腥气,看到床下一个盆子里血水杂乱,还有一个成型的胎儿。我从未见过这样骇目的景象,一下惊叫出声瘫软在地上,书贵妃一看,忙命人扶我起来,月如握住我的手,低声道
“皇子妃,没事,别怕。”
我六神无主的点点头,书贵妃拉住我的手,道
“芸谙,你且告诉我,今日殷年去你哪里可有什么反常?”
我垂头思索,然后道
“并无,殷年来了不久叶梳便来了,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我便累了,请月如送她们离开了。”
书贵妃点点头,目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叶梳,叶梳毫不畏惧,只是看着我道
“我今日去看见桌上摆着茶果点心,未尝不是殷年吃错了什么,才惹得如此。”
书贵妃皱眉,看着我,我慌忙道
“殷年只饮了茶,况且饮茶之前她身边的侍女试过,并没有什么不妥。”
叶梳忽然掩嘴笑道
“姐姐真会说笑,难道不知道殷年身边的贴身女婢已经死了么?”
死了?我错愕的看着叶梳,什么叫死了?为什么会死?是喝了我的茶才死还是有什么事让她不得不死?死,一个人,我上午才见过,晚上便死了?我身子略微有些软,月如扶着我,低声道
“皇子妃,且不可慌,不要中了小人奸计。”
我点了点头,强自镇定的看着叶梳,然后皱眉道
“不知叶梳此言何意?莫非是我害了殷年不成?我和她才见面,既无恩怨也无仇恨,我何苦害她?”
叶梳笑道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以为是姐姐害了她,姐姐是有福气的人,怎么会害别人?他日姐姐再为殿下生一男半女,自然是一辈子的荣华不尽。姐姐,你怎么会害她呢?”
我皱眉,说是如此,但是叶梳分明话里话外在说我是看殷年有孕而我害怕她生了孩子是我皇子妃之位不稳,才害她孩子不保。正说着,忽听外面道
“陛下驾到,三皇子到”
满屋的人都立刻跪下行礼,皇上走进来皱眉道
“都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书贵妃上前道
“陛下,凛南福薄,殷年的孩子,保不住了。”
凛南早走到殷年身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殷年,眉头紧皱,十分难过。皇上看着满殿的人,大声道
“废物!一个宫的人!保不住一个孩子!”
满殿的人又立刻跪下齐呼
“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皇上一扫众人,道
“怎么好端端的便滑胎了?今日去了何处?”
我立刻上前道
“在妾身哪里,今日年妹妹来妾身这里陪妾身聊天解闷。”
皇上皱眉看我,然后道
“皇子妃的品行朕是知道的,可是到底是去了你哪里才滑胎的,皇子妃,就由你彻查此事。”
我垂首应是,看见叶梳不甘心的脸,心中后怕,若不是月如暗中提醒我圣上问殷年去了何处之时我一定抢在叶梳说之前回答,我想必就会被叶梳反将一军。
皇上说完便匆匆的走了,书贵妃安抚了我几声,也走了。殿内就剩下我,叶梳,凛南,还有各自的仆人。叶梳看着我,冷声道
“你还有几分本事,但是,若查不出!看你怎么向圣上交待!哼!”
便甩袖离去。
我看着坐在殷年床边的凛南,他早已没有担忧难过的样子,只是看着我,似笑非笑,目光幽深。
我忽然一下彻底的心寒,我想,凛南一定知道这些。所有,来龙去脉,是是非非。
三 最是不堪惜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