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喜欢这里,虽然这儿没有皇宫的奢华和舒适,也没有那么多人的顺从和恭敬,但至少在这里我可以放心的做我喜欢做的事。十四叔竟然也可以弹出很好听的曲子,而且琴技一点儿都不逊色于阿玛,
“十四叔,宁儿想听高山流水,您可以给宁儿弹一曲吗?”
“为什么想听高山流水?”
“还在祥琳居的时候,阿玛就经常弹给额娘听,他们说高山流水的生活才是世上最真实的生活,希望永远相伴在大自然中,永生永世。”十四叔几乎是被我的话激怒了,他嗖一下站起来,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十四叔,您怎么了?是不是宁儿说错话了?”他停了下来,就那样盯着我,片刻,他叹了声,复又坐下来,“十四叔这就弹给你。”
“我看不必了。”十四婶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十四婶儿,您好些了吗?”我问,十四婶儿点点头,看向十四叔,
“我做了些糕点,宁儿,曲子就不听了。”我看看她,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十四叔,只觉得这时的我还是吃糕点好些,虽然我并不饿。“好。”
十四婶儿的糕点是宫里常见的那些,味道有好多种,我最喜欢的莫过于桂花糕了。
“十四婶儿,你做的真好吃。”
“慢点儿,十四婶儿知道你是心疼十四婶儿,有谁不知道你额娘的点心最好吃?”
“可是物有千秋,各有特色,不能盲目的比较。”
“呵呵……看看,这孩子真会说话,咳咳……”
“又受风了吧,还不回屋歇着?”
“哪儿不是歇?现在我又什么都不用做,哪儿都不能去,都一样。”
“为什么哪儿都不能去?”他们面面相觑后,看我一眼,喝了一口茶,都不说话,眼睛却看向不同的地方,各怀心事。
满天繁星的夜晚,又一个不眠之夜,我照例偷偷走出去,这次却走的另外一边,不远处一阵连续的咳嗽声弄软了我的心,我知道那一定是十四婶儿,推开门,就看见十四婶儿无力的倚在床头,她也看见了我,只一眼,却像是早知道我要进来一样。我忙从桌子上端了一杯水,递给十四婶儿,她看我一眼,接过来,抿了一口,放在床头的椅子上。
“十四婶儿还是不好吗?”
“……”
“十四婶儿,我回去请最好的医生来,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
“十四婶儿,您……是不是太冷了,我去给您找件皮裘。”她突然一把拉住我,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十四婶儿真的憔悴了很多,先前那个如花般的面容和娇媚的神情都已经不复存在,留在我眼中的只是现在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
“宁儿,你知道吗?我和你的额娘是好朋友,我们是同一届的秀女,可是我嫉妒你额娘的美貌,锁上了浴室的门,想让她落选,她是落选了,可却被选在良妃娘娘那儿,在那里,她认识了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可是,跟她最好的却是十四阿哥。这一点是不是让你很惊讶?像是被安排好的,她又进了乾清宫,你知道我有多嫉妒,紫禁城里,能有几个宫女被皇上看中在御前伺候的?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他们越喜欢她,我就越是讨厌她。可是她却一直视我为她最好的朋友,你说有她这么蠢的女人吗?咳咳……所以在塞外我故意给她已经烧糊过的锅来煮绿豆汤来栽赃她,而后又出面替她解围,获取她的愧疚心。然后我又设计借着她的同情心夺了她的爱人十四阿哥。我以为时间可以让他爱上我,让我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我终究还是敌不过悲惨的命运……咳咳……”
“十四婶儿,您……”
“不过,她也占了我爱的人,”她忧郁的眼神突然闪现出久违的光彩,“‘没烫着你吧’,呵呵呵……‘没烫着你吧’,你知道这么温柔的话是谁对我说的吗?你永远都不会想到,那是你的阿玛,十三阿哥。”心被猛烈的一击,我忽然觉得谜底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时候我还在宜妃娘娘那里当差,宜妃可是极受宠的妃子,皇上经常会带在身边,那时的我,就想着哪天可以被皇上看中,即便看不中,有个阿哥看中也是不错的。那天我当值,给前来的阿哥们上茶,不小心就弄洒了,我一看那人正是皇上最喜爱的皇子十三阿哥,当场吓得我魂飞魄散。没想到,他却关切的问我,‘没烫着你吧’。只这一句,便叫我生生的沦陷了。从那以后,我每天都盼着能见到十三阿哥,哪怕是远远的看他一眼,可是,我只是个女官,九阿哥和他的关系也不亲密,根本就见不到。”
我忽然想要逃脱,我不要再听下去,她感受到我的颤抖和挣扎,一把抓紧了我,
“可是,你知道吗?他并不喜欢我,温和的对待下人不过是他的个人修为,可是我要把握我的幸福,是琳琅说的,要嫁给皇子,所以我必须要为自己的前途谋算,我才不要等到二十五人老珠黄了才被放出去,我沁儿天生就是要做高贵的福晋的,我要给天下人证明,我一点儿都不比她琳琅差。”
“沁儿!你不觉得你说的有些多了?”十四叔不知什么走了进来,看看十四婶儿,走到床边,把我揽在怀里,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吓着她了?”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我就是要让她知道,你,他,还有我,还有那个琳琅,我要让她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所经历的一切。”十四叔边帮她捶背,边说,
“身体不好,安心养着就是了,还想那些没用的。”十四叔扶她躺下,又掖了下被子,刚要离去的手被十四婶儿紧紧握住,
“爷,您恨了我一辈子吧?”十四叔把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
“又想多了不是?”
“爷,我对不起您,来世……咳咳……就做爷的奴才,服侍您一辈子。”
“那我还是要娶了你,做我的福晋。”
“呵呵……不,如果您可怜我,就只让我做您的奴才吧。”
“好,好,就听你的。”
“爷,我知道您的心里一直都没我,不过有弘明和弘喧就够了。”
“怎么会?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起初那是爷在赌气,后来,是习惯,不是爱……不过,够了,对我这样的一个女人足够了。”
“沁儿,什么都不要想,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放心!”
我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房间里的,也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醒来了就想去看看十四婶儿,我心里的疑团还需要她来帮忙呢,我兴冲冲的跑到她的房间,房间里死一般的静,冰一般的冷,十四婶儿就那样安静的躺在床上,
“十四婶儿,你……”
白,苍白,无血色的白,血,嘴角停留的已经凝固了的红色液体,
“啊……!!!”十四叔被我尖叫引来,“怎么了?宁儿……”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死亡,害怕,恐惧,心慌,这是我的一切感受,我承受不了,所以我病了,这是我第一次生病,却是在景陵。
“公主?你这样做对得起琳琅吗?你明知道惠宁在她心中的地位。”
“那么你呢?你知不知道你的倔强,傲慢给了她多少伤痛?”
“是,可是我不后悔,我不希望她有着沁儿一样的结局。”……
“我这条命就在这儿等着,四哥想要随时都可以拿走。”
“你……”……
好吵,好闹啊,恍惚间自己好像换了好多个地方,十四叔的声音,皇阿玛的声音,有时还会有玲珑的声音,阿玛的声音,我究竟在哪儿?我的病很严重吗?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死?十四婶儿那苍白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啊!!”
“宁儿,宁儿,你怎么样?”额娘模糊的样子在我眼前晃,我回府了吗?那十四叔呢?
“十四叔,十四叔……”
“宁儿,我是额娘,你醒醒,醒醒”
又一阵晕眩,没了意识,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除了我。我定定神,这儿不是怡亲王府,是我的昭仁宫,
“玲珑?额娘?皇阿玛?”我想喝水,可却觉得自己的腿根本就不听我的指挥,没站稳,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啊呀,公主,你终于醒了。”玲珑高兴的放下手里的盘子就冲了出去,我纳闷儿也不给我水喝就出去了,以后真该好好教教了,
“宁儿!”我抬起头,那张被我魂牵梦绕的脸,“额娘,额娘。”我就这么放肆的在额娘怀里哭着,“十四婶儿死了,她死的那么的凄凉,额娘,我害怕。”母亲紧紧的抱着我,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不怕,不怕,一切都会好的。”
“额娘,您为什么不来看我?宁儿好想您啊,宁儿想您永远在这里。”
“宁儿,人都要学会长大,你也是,离开母亲,是要你尽早的学会生存,学会如何独立。”
“不,宁儿不要独立,宁儿就只要额娘陪着,宁儿不要独立。”
那一晚是我睡的最熟的一晚,我知道母亲终究还是要离开,我看着一旁看书的玲珑,其实我们都一样,都是离开了父母亲的孤儿。
四,雍正二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