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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溜滑梯4

“她一直嚷嚷说有阴谋,而且全身又抽蓄不止。好像更严重了!”
“怎么又这样?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张开步伐准备就要赶到C303病房去。
“别操太多心!病人的事尽力就好,别又陷进去了!”王约瀚却在我身后高声提醒我。
听到声音,万人迷转过头去看王约瀚一眼,然后立即又转头回来附在我耳边说话:”他是谁啊?很帅耶!”
我笑笑:”一个敬业而正常的医生。跟我不一样。”
“喔?”万人迷接下来笑得暧昧:”他和急救黑,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你胡扯什么啊!”我生气地张大眼睛瞪着万人迷。
“好啦好啦算我没说!”万人迷求饶似的:”不过,爱情无常,也许急救黑有了其他心上人啦!”
任谁都看得出我现下的脚下步履突然凌乱,我停顿沈思了会儿,装作不在乎地问道:”你是指他那三指指尖沾到的香水味吗?”
万人迷却回答说:”唉,也许连心理也沾到了吧……”
虽然感到难过,然而我并不想继续多问,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告诉自己现在还是解决张红影的情况最要紧。于是我转身向王约瀚远远挥挥手,比个手势表示我又要回去病房了。
然而万人迷这次却又附耳过来说:”他身上也有水果味哩!……”
我惊异地盯着万人迷的鼻子,看他鼻子吸得过瘾的模样,让我感到她正嗅到的这气味必定不寻常,我遂再确定一次:”你是指他吗?那位正常而敬业的医生?他有水果味?”
万人迷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要不然我指谁?”
“所以他也是有水果味的革命份子其中之一?”我疑惑地。
“我想是吧!根据这味道判断来看,这水果味是从他的胸腔器官散发出来的,好像是……肺。”万人迷说完,推推我的背又催促张红影的事。
我迈开步伐赶路,然而在走入医院大门的前一刻,我仍然忍不住回头看看王约瀚靠在树旁交叉着双脚立着的朗朗姿影,心理狐疑:”他也是有水果味的革命份子?怎么会?”
来不及再想太多,大门边的同事彷如利箭一般的眼光突然就朝我射了过来,于是顷刻间,我立即敏感到王约瀚口中的那些黑函的攻击威力了。
“有一条小河叫记川,喝了记川就记起一切,记起一切,也记起自己……”
门外又飘过那首歌的第二段旋律,我快速冲到门边抓起手把猛力开门,今天他没系领带,没穿西装外套,只是穿着圆领的T-SHIRT,大松松地挂在他像衣架子的宽肩上,顿时使我觉得回到小时候躲进衣厨玩捉迷藏的感受。
“Hello!前天星期一,猴子穿新衣,昨天星期二,猴子肚子饿,今天星期三,猴子去爬山,明天星期四,猴子去考试。你好,美丽的疯医师!”他依旧嘻皮笑脸的。
“你唱卡拉OK都点唱同首歌曲吗?”我抬头问他。
“没有啊!有时我也点点张艾嘉的童年,池塘边的榕树下,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草场边的鞦韆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
“你常去的那家卡拉OK店一定历史悠久了!我想。”
“是啊!跟你一样年纪很大了!”
我瞪他一眼,心中才刚升起的亲切感,顿时又被他的无聊玩笑给挥得远,远,远……
真不晓得故人怨的王约瀚,为什么我最近天天都会在走廊上碰到他,难道他不用去医院上班吗?他不是个精神科医生吗?瞪他一眼便转身离去搭电梯下来到一楼后的我,怏怏不快地想。
听说男人会不断地说难听的话去刺激女人,是因为出于嫉妒混合着爱慕的复杂心理因素。
我是个心理医生,不论对于喜爱的人,讨厌的人,我都会给他来个心理分析一下下,记得前阵子万人迷为我介绍过一个吃饭还一直想着棘手案件的律师,他吃到一半时突然开口问:”你是平常拿个水晶球的女人吗?”,”喔不,我拿躲避球。”我回答。哼哼,看这位逻辑推理非常厉害的律师先生怎么办?自以为幽默!就像这个王约瀚,哼,我讨厌他,讨厌他老是用他那套自以为是的观念来刺激我!我向来最讨厌这种臭男人!
“疯医师,怎么啦!又急急忙忙的,还发呆?”又是万人迷叫我,一样吃着造型立体的荷包蛋。
“你不嫌烦啊?天天吃荷包蛋。”我说完便在她身边半躺半坐了下来。
“荷包蛋最平民化,像含着水果香的高位阶前味香水香气,给人初闻时非常具有亲切感的第一印象。疯医师,你不觉得用如此平民化的荷包蛋来作案,简直是给大众市民生活一个相当恐怖的威胁意识吗?是不是比带着一把枪的歹徒更让人感到可怕?这是一种利用软性武器来制造市民危机感的手法,你不觉得此事很诡异吗?背后一定暗藏着一种有计划性的心理作战阴谋!”万人迷向我挪进身子低声说。
“嗯!”我摊坐在椅上懒懒答道,由于想起常常被王约瀚刺激的气愤,使我无法再分神管那什么荷包蛋或心战阴谋的事。
“急救黑最近……”这时万人迷突然压低声音说。
我一听到急救黑的名字整个人便马上坐直起来:”他是怎么啦?怎么最近老躲在病房里?”
“不知道!”万人迷摇摇头:”但是我最近去他房里探望时,闻到他的右手三指指尖处有水果味。”
“所以你要再次告诉我说,他也是身上有水果味的革命份子?”
“No,No,”万人迷又摇摇头:”我要告诉你的是,他指尖上的那种水果味是混合着香水味道的。”
我疑惑地盯着万人迷的鼻子:”不懂。”
“他惯常用来量脉搏的右手三指,沾有香水味。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看万人迷,略微听懂了他对我的提示。
“也许他热心地替谁看病了吧。”我说。
“那会是谁呢?”万人迷意味深长地问。
“我哪会知道!”
“而且,我听孤独门提起,最近急救黑常开药单子请他炖一些水果药膳,孤独门说这些药膳都是……”
“我再巡视病人去!”不等万人迷说完,我抛下一句话后,又马上从椅上站起来,转身搭电梯回到C301病房找露露去。
最近,每回和露露在C301病房中玩游戏以后,我就会心情好一点,彷彿忘了现在关于工作,爱情,人际斗争以及荷包蛋威胁的种种烦恼,而可以跟着她三岁大的天真笑颜一路穿越时空,回到充满梦想,勇气与冒险乐趣的遥远童年。我跟她就如同是玩着跷跷板的一对姐妹,在”记”与”忘”的两边,摇摇摆摆,忽高忽低,寻找平衡的动感韵律。
我在三楼长廊上步履距离平均地缓缓走着,感觉三岁大的露露,好比是我的过去,又象是我的未来。于是,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人,在我脑袋里,骑着摩托车一路三贴紧紧黏黏坐着,从这长廊此端呼啸而到C301号病房彼处。
“大姐姐!你回来了!”一开门,三岁露露突然一阵热情,张开手臂奔跑过来,猛然紧紧拥抱住我。
啊,我又被人拥抱了!被一位”三岁的小女孩的灵魂”热情拥抱……
抱抱,杀手,杀手,抱抱……
#@$#***……精光闪闪!几秒钟之后,伊牙野野又在我体内启动了,这次是伙同全身的细胞一起演奏出浓浓的儿时恋歌。我想起幼时三岁的我,蹲在门前,一看到隔壁放学回家的大姐姐,便马上热情地伸开双臂奔跑过去,紧紧紧紧地拥抱住她:”大姐姐,你回来了!”
记得我上小学那年,邻居们传说,那个曾经教会我爬树的大姐姐突然得了怪病,被送到精神病院里去疗养了。
听说她常在家里不住地全身发抖,不但把家中画有佛相的相片冲到马桶里,还要邻居小孩们千万别出门,免得会被可怕的坏人抓走。
“大姐姐,你怎么都不陪我玩跳绳了?”记得当时我常常用借来的信纸写信给大姐姐,上面写满注音符号拼错的字句。那时候,我多么希望大姐姐能再陪我玩跳绳,爬树,跳格子,唱歌仔戏,玩纸娃娃,穿红雨鞋跳新疆民族舞,还有,张开双腿,一跳--跳过家乡的大水沟!
跳过大水沟,多么充满冒险刺激感的身体!
大姐姐,我非常想念的大姐姐……
“我回来了!小妹妹!”我捧起露露三岁大的脸蛋,看到她的天真面颊瞬间盛住了我连连滴下不止,默默无声的,药丸般的绿色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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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能必须找个人好好谈谈,我也需要一位心理医生,最好是我工作环境人际关系之外的人。
周六晚上八点,我依约来到医院大门旁第三棵榕树边,王约瀚老早就等在那里了。
“Hello!真准时!”王约瀚不但没打领带,还打赤膊站在那里。
“你今天干嘛?猛男秀啊?”我盯着他厚实的肌肉惊异地问,心里却有”Discovery”的动物又在乱撞。
“刚刚打篮球啦!太热啦!”王约瀚不时用手大力搧搧凉。
“那也不至于热到这种程度吧?有碍观瞻!拜托,医院大门前耶,麻烦请替精神耗弱的病人们着想!”我翻翻白眼。
“精神耗弱?你在说你吗?那我帮你看看病好了!””无聊!”我瞪他,同时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比”饭团”还好吃的样子,”好帅哦…….”我想,唉呀,你们女生不打篮球所以根本不知道嘛,男生打完篮球有多热,而且我今天灌篮成功还连投了好几个三分球哩!我们精神科的跟外科的友谊赛,结果最后一秒钟前我投进一球,嘿,一分险胜!”
“真臭屁!谁说我们女生不打篮球,小时候我们看完琼斯杯以后,也会抱个篮球到学校操场去ㄚ。”
“去干嘛?”
“去……”我鼻子喷出一口气:”去运球。”
“运球?”王约瀚做出一个很夸张的表情:”运球算是会打篮球吗?哈哈哈!你是黄千嘉在搞笑吗?”
“谁说一定要会投篮才算会打篮球?”
“这是根本不用争辩的事。”王约瀚一脸理所当然。
看到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就感到讨厌:”你很烦耶!我国中时考三十秒钟投篮,成绩也不差啊!”
“来这招!你们女生……哼!笑死人了!就像听到我们男生一聊起当兵的事,你们就会马上说:”我高中也打过靶啊!”,有意义吗?”王约瀚说。
“我不是来跟你抬杠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狠狠瞪他一眼,暗中一边给他心里分析。
“那你来干嘛?”王约瀚忽然问我。
“拜托!是你约我来的耶!”
“喔。”
“难道不是吗?”我翻翻白眼:”你不要只会喔喔喔的好不好?”
“对喔,我约你来的。”王约瀚嘻皮笑脸地:”我是约你来在这榕树上刻下爱情名言的。”
“你好无聊!请不要把打情骂俏那一招用到我身上来!我没兴趣!”我转身就要走开。
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还当心理医生,脾气看来很差。”
“不然你到底要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带你看这榕树上的字。”
“榕树上的字?”
王约瀚点点头,笑说:”你看,这榕树的树干,上面有什么?”
听他这幺一说,我凑近点看。天呀!树干上面有……
“很奇怪吧?”
“我不敢看!”
“有什么不敢看的?”
“我……我不敢看!”
“你怎么这幺胆小?”
“我……我……因为我被他吓到过!”
“吓到?我是要你看……”
“啊--”我忍不住大叫出声,全身肌肤颤抖得不成人形。
“你怎么啦?”
“毛……毛……毛毛虫!”我又一屁股摔到地上去,边喊着:”不爬了!不爬了!我不敢再爬了!”
王约瀚楞楞地看着我,一脸不解地问:”是要你看上面写的字和图画,怎么你看到毛毛虫了?”
于是我只好将小时候第一次爬树被毛毛虫吓到的经验老实告诉王约瀚,他听了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一条那么小的毛毛虫有这幺可怕吗?你们女生太大惊小怪了!就像厕所的蟑螂有什么好害怕的呢?你恐怕要自我心理分析一下喔!恐惧的背后多半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他这幺说让我觉得他这个人一点都不善体人意,一定不可能成为我的知音。于是我怏怏地揉揉自己痛得要命的屁股,再度丢给他一个舒洁卫生纸的眼球说道:”我想,像你这种不懂得了解别人处境又爱嘲笑人的医生,一定不会成为病人的好朋友!”
王约瀚看看我,满脸狐疑地说:”成为病人的好朋友?这不是作医生的重点吧?医生的重点是治疗病人,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对病人进行有效的治疗工作,我自信自己是个有责任感而且敬业的好医生。”
“不能成为病人的好朋友,如何能治疗病人?我问你。”
“友情和医生的责任是两码子事,你不要公私不分嘛!”
看来是鸡同鸭讲了!我沈默着不再说话。
王约瀚见我不语,笑着说:”看来你的脑袋瓜总不太安分,我上过你的”小疯天网络”诊疗室过,花花绿绿又怪里怪气的,其中有几页还写些从别的网站上转载的什么打油诗:”人看人正常,疯看疯正常;人看疯不正常,疯看人哪不正常。”,我看你呀大概是过渡卷入病人的生活里,把自己也弄得疯疯癫颠了!医生需要提供给病人的是治疗,医学技术,不是过度感同身受的情绪。我劝你还是多注意一下,不要迷失了自己原本的客观立场。”
又来了!这套正经百八的分析!不想跟他争辩!
我的沈默引起王约瀚的困惑,他推推细金丝边眼镜,仍旧以一副大哥哥告诫小妹妹的口吻向我说:”我实在搞不懂你的脑袋瓜到底装些什么?每次我找你讨论你的医疗case,你总是一副怪里怪气的!我是好意刺激你,你想想看,搞一个”小疯天网络诊疗室”到底对你的专业前途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惹人争议罢了!现在的病人都很自私的啦!他们只会把你当个医生来要求,不会把你当个”人”,你知道吗?所以我劝你,要多认清社会现实,不是说你多替病人着想是个错误,人有善心挺好的,问题是要节制嘛!要懂得跟病人之间保持一种适当的距离,而不是跟他们的生活,思维全部搅和在一起,你已经被同事戏称为”疯医师”了,难道你真要继续这样疯疯癫颠下去?”
听了他这一席话,我无奈地笑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你不了解我。而且,你真以为医生和病人之间差别很大吗?有没有可能医生才是病人,而病人是医生?或者有没有可能病人是为了要救医生,才成为病人?身为精神科医生,难道你没被病人救过你的精神问题吗?你确定自己的心智,精神状态都非常非常健全吗?你的内心之中一点都没有毛病存在吗?你确定自己比病人来得健康吗?”我连珠砲地讲完之后,觉得浑身通体舒畅!这些话,主任从来没让我好好讲完过。
王约瀚听了愕然:”我没办法搞懂你这种什么医生病人绕口令的东西!医生是医生,病人是病人,医生要救病人,病人要相信医生,就是这样的逻辑!你老是想一些颠颠倒倒的事情,什么人看疯,疯看人的,还有,我不认为我不了解你,你呀就是过度天真,不谙社会世俗逻辑,你不知道你的作风已经引起你的上司及部分同事反弹了吗?他们整天对你斐短流长,说你再这样搞下去会破坏医院的医疗信誉,影响医院的前途,还说你常把时间花在跟病人的休闲娱乐上头,外务太多,不专注于医疗技术的充实,甚至他们还批评你乱搞男女关系,爱上男病人,行为不检点,又喜欢穿漂亮衣服讨好病患家属,你知道吗?”
王约瀚带来的消息的确让我惊讶,我感到这些无聊的流言竟没有一个同事告诉我,而是由另一家医院的精神科医师王约瀚的口中说出来,这未免太令人难过了。我叹了口气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尽量表现得很妥协了,他们干嘛还要这样说我?”
王约瀚听了回答道:”这跟妥不妥协没有关系!我觉得固然人言可畏,但是你对医疗行为的认知模式也有必要修正一下!你自以为是在帮病人解决问题,事实上你却为自己搞来更多无法解决的麻烦,你是感性有余,理性不足!”
我开始生气了:”你不觉得你每次跟我说话的语气,都象是一个心理辅导老师正在规劝叛逆青少年回家乖乖作功课吗?”
我是看你年纪轻轻的,踏入这行没几年,行事逻辑还停留在梦想的阶段,医院就是社会,社会就是利益冲突!而且,我觉得你跟病人太近,多少感染了他们思维怪异的病症。我告诉你,你想改革医院的沈苛,没那么简单啦!恐怕你先阵亡了,还没有人为你洗面而泣!你若要当一名称职的心理医生,最好先读读厚黑学!”
“厚黑学?!”他说得这样血淋淋,使我简直快受不了他:”我想你这席社会世俗学我领教了!不过很抱歉的是,我也感到很惊讶,您不过才大我四五岁而已吧,竟然内心的年龄已经这幺老化了,我想恐怕你才感染了病人的病症,更广大的病人,你知道吗?”
“什么更广大的病人?”王约瀚的脸色开始难看。
“是这个社会上所谓正常人多数所患的病症!”我叫。
“什么意思?”他的脸色铁青。
我凌厉地盯视他。
“你真以为我像你想象中的那么肤浅吗?”王约瀚语气渐渐变弱,眼光也流露哀凄:”唉,要不然你说我应该怎么样呢?怀抱梦想,相信奇迹?我们作医生的大多数根本都不相信奇迹,即使我们常常等待奇迹。想想看,我们有多少能力?我们能真正治愈多少人?你为什么老要这样不安分呢?螳臂当车!”
我沉默。
“恐怕你自己被黑函攻击得体无完肤也翻不了身!”
“黑函?”
王约瀚点点头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晓得!你成天跟病人混在一起,过得太封闭了!
我突然想起了荷包蛋案件,以及孤独门告诉我主任及一些不明份子聚集的事情。”莫非是内神通外鬼?”我想。
王约瀚见我不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便穿上上衣靠近榕树旁转转绕绕,一阵子后突然心血来潮四肢灵活地攀爬上榕树去,将自己部分的身躯隐密在繁茂的丛丛树叶中,只露出两只穿着西装裤的长腿,及一双样式古典的名牌休闲鞋。
“好厉害的身手!”我抬头楞楞看着,惊讶于平时不是分析事理正经八百,要不就是玩世不恭频频和护士小姐打情骂俏的王约瀚,竟也会有此刻和大树相伴的童心之举,而且还玩起树上躲猫猫的游戏?
“喂!--你到底本名叫做什么啊?”一丛密密树叶后头传来王约瀚那听得出来好歌喉的响亮声音。
“本名?”我楞了楞,回答道:”冯晓风!--”我以两手卷成一个圆筒状靠在嘴边大声往上喊。
“哪个风?疯疯癫颠的疯?还是龙卷风的风?”仍是从那片树叶丛传来的嘹亮声音。
“都可以!我是疯医师,也是冯晓风。我有两号人格,介于正常和不正常,虚幻和现实之间。所以我是人,也是疯!我妈小时候告诉我,我是在她梦到龙卷风发生之后才生出来的。”我索性踮起脚尖,拉开嗓门向着隐去王约瀚身躯的那丛树叶袭去一阵龙卷狂风。
龙卷风,带我逃亡的熟悉脸孔……
我是疯医师,本名叫做冯晓风,王约瀚是个正常的医生,他叫我疯医师,也叫我冯晓风。我瞬间感到王约瀚刚才问我本名的时候,似乎同时向我吹来一阵散发绿色芭乐香味的龙卷风,记忆中家乡那棵老树的芭乐香……
也许是风太大了,上头王约瀚那树叶藏不住的两只腿在树枝上显得有点摇晃,我听到那儿有声音传下来:”你要不要上来玩啊?”
“好啊!”我回答得很干脆,因为从看到王约瀚刚才灵活爬树的瞬间,我早已被激得手脚骚动不安,遂心想:”好久没爬树了,反正附近人不多,就算今天我穿裙子也管他的!”
踢掉高跟鞋,再将外头肇着的一袭医生的长白衣服脱到草地上,我快速卷起衣袖两手抱住树干,一阵树皮香醺得我陶陶然,顾不得女孩子或医生的专业形象,我一阵开心便准备要张开腿跨爬上去。”大腿张开的感觉真好!……”
然而正当我要重温儿时爬树童趣,一路沿着树干攀上去找王约瀚的半途中,竟赫然发现树干上有些奇怪的东西,但这次可不是毛毛虫了,而是令人惊讶的字迹及图样:”2号大明的签名及旁边画着的一根白羽毛”。
“奇怪?怎么会在树干上看到这些?”这使我不禁想起前阵子当我初次刚接到雷兰妮E-MAIL时,我曾无端迸出”雷兰妮和科学小飞侠2号大明之间”有密切关系的念头。虽然当时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但没想到竟真事有蹊跷?
“树干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忍不住从爬到一半的地方跳下来,立在草地上往上大声问王约瀚。
但王约瀚却从树叶后头钻出来弯下身,一派笑而不答,只是推推金丝边眼镜,然后从镜片后凝望着我说:”你听,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也许是风吹动了原本就想骚动飞舞的树叶吧,今天的榕树叶子好像都背面装上了童年的时间发条,带动整棵大榕树逆时间转了起来,转成让我昏炫以及鼓动什么莫名记忆的一个大风车,将树叶的祕密耳语整个儿随风灌进我的耳朵里,使我感到空前未有的轻松。
“好--听!”我忍不住大喊回答,树皮及叶片的香气整个瀰漫在我身体四周,让我觉得自己彷彿也变成了绿油油的大树。
沙沙树叶飞舞中,砰地一声,王约瀚一下子便跳下来站到我身边嘻嘻哈哈了:”相信吗?大树上有我的梦,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他推推金丝边眼镜说,洁净的镜片后头有一双闪亮的眸子,正望着我亲切微笑。
我瞇起眼来看他,突然搞不清他现在的年龄,他的笑容,姿态,就像一个充满童心的孩子一样,没有了正经八百的死硬坚持,也没有了打情骂俏的玩世不恭,更没有了血淋淋的世俗利益分析……,”我到底该如何跟这样的人相处呢?”我瞇眼望着他,在心里问问眼前的大榕树。
树影婆娑摇曳,像王约瀚微微晃动的衣角一样,在清风中对我微微展现一种属于绿色的舒坦气息。
“疯医师,疯医师,不好啦!”这时万人迷突然从医院跑出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叫:”张红影她……又歇斯底里了!”
“怎么了?”我急忙问。
“她一直嚷嚷说有阴谋,而且全身又抽蓄不止。好像更严重了!”
“怎么又这样?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张开步伐准备就要赶到C303病房去。
“别操太多心!病人的事尽力就好,别又陷进去了!”王约瀚却在我身后高声提醒我。
听到声音,万人迷转过头去看王约瀚一眼,然后立即又转头回来附在我耳边说话:”他是谁啊?很帅耶!”
我笑笑:”一个敬业而正常的医生。跟我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