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我皱皱眉问。
“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王约瀚嘻皮笑脸地回答一句。
“我是这家医院里的心理医生啊”我没好气地。
“我也是啊！”王约瀚又嘻皮笑脸地补上一句。
我瞄他一眼，不太听得懂他所说的话。
“什么你也是？”我歪着头，问眼前这个跟我说完话正举手向对面走廊上一群护士小姐们打招呼的王约瀚。
又来了！我懒得多问一句，举起步伐便要走开。
“等一下！”王约瀚却一把拉住我的左手臂。
我转过头去，瞪着他。
他却似笑非笑地说：”等一下！垃圾，请勿乱丢。”
我低下头去，看到地上躺着我刚才曾经用来擦脸的一团面纸。
“谢谢你！”随即又瞪他一眼。
他朝我开心咧嘴大笑，耸耸肩，之后，便转身飞也似地跑到对面走廊上的护士小姐身边，嘻皮笑脸地和她们打情骂俏去了。
我烦烦地望王约瀚的背影，转个方向闪进即将要关闭的电梯按下1F的键，我大松一口气。
和电梯一群病人家属及护士小姐一同从3楼往下先经过2楼，门开了，一个护士小姐扶着一位眼神涣散的老伯走进来，再往下到1楼，门又开了，我按着”OPEN”的按钮让其他人先走出电梯。最后，我才走出电梯门外。
“Hello！真巧！又碰面啦！”
我抬头一看，又是王约瀚！他正刚好从对面电梯门中走出来，于是我皱皱，想避开去。
“看你刚才在三楼走廊上一脸心事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王约瀚横在我面前半嘲笑半温柔地问。
我惊讶地看他，看到他双眼瞳孔间有我小小发亮的人影儿。还有，他带着笑意的眸子清澈如早晨的天空。
“要不要谈谈？”他像个大哥哥似地再问我一句。
我低下头去，沈默着。
“看来你是遇到棘手的事啦！对吧？”王约瀚微笑问我。
我抬头再看他一眼，顷刻感到平日嘻皮笑脸的他，其实还蛮善体人意的。”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要到交谊厅去了。这个时间应该是一些病人会去那里看报，聊天的时间。”
王约瀚很礼貌地让开路，然后又嘻皮笑脸地说：”我跟你一样，都是这家医院的心理医生，只不过你的病人是这家医院的病患，而我的病人则是你！”我瞪他一眼。”冬天快来啰！秋冬之际，女人的心最易善变！记得这个礼拜六晚上八点，地点是医院大门旁边的第三棵榕树旁，周末约会，我等你，不见不散！别忘啦！”
我回过头，给他一个鬼脸：”谁是你的病人！放屁！你还是回去你的大医院吧，少到我们这来没事找事！”
呀，好久没扮鬼脸了！我诧异自己的举止，赶紧整理一下外罩着的白长衣，用眼角环顾周围一下，然后急忙离开原地，一路往交谊厅跑去。
咦？医院大门旁的第三棵榕树？这……，跑到中途时，我突然想起那天被急救黑带去唐宋文化艺术城前，无意间回头瞄到的黑人影，难道那不是偷偷跟踪我和急救黑的万人迷或孤独门，而是王约瀚？他在那里干嘛？不会吧……
“疯医师，怎么了？急急忙忙的？发什么呆？”是正坐在交谊厅的孤独门大声叫住了我。
我摇摇头，一屁股坐下来，不久，发现桌上有盘造型特殊立体形状的荷包蛋，还被人咬了一大口。
“我在职能治疗室偷煎的啦！”孤独门略微羞赧地说：”煎给万人迷吃的，她说怀念荷包蛋的味道。这一大口就是她刚才去洗手间前先吃的。”
“原来如此！”我这才松懈下来。
过不久，万人迷上厕所回来了，一见到我，就赶紧坐到我身边小声说：”疯医师，我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我不解地望着她。
“我是指革命份子的事。”万人迷即刻解释道。
“革命份子？”
“可能你，我，我们这伙人，以及唐风小店那些青年都是革命份子。”万人迷又补上一句。
“为什么呢？但我跟那位女店长一样，自从有投票权之后都没投过票给任何一位候选人啊？”这个消息让我大感诧异。
“这跟选票没有多大关系。”万人迷说。
“那是什么意思？”我问。
“嗯……”万人迷侧头，半晌，看一旁坐着的孤独门，又看看：”疯医师，你知道吗？我，你，孤独门，急救黑，以及张红影这几个人的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气味？”我张大眼睛，全身肌肤有毛孔张大的感觉。
“的确有，你知道吗？我们这一组是苹果香！”万人迷语气肯定地。
“苹果香？这一组？”我越听越糊涂了。
“另一组是那些唐风小店的经营团队。”万人迷继续说，鼻儿吸了吸地：”他们那一组是凤梨香。”
“你在玩幼儿园水果拼图的游戏吗？”我狐疑地看着万人迷。
“我就知道你会很惊讶，但我真的没骗你，不信你可以闻闻看自己身上的味道，再闻闻我跟孤独门的味道。不过要鼻子敏锐点喔，必须从一堆洗发精，香皂，洗面乳，乳液，香水味道及衣服上和周围环境的味道中，去分辨出从我们体内淡淡分泌出来的苹果香。”万人迷说。
我感到不可思议：”人的体内哪会有水果香味呢？我们是人类，又不是水果！”
万人迷见我的反应，很体谅地继续说：”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这的确是千真万确的，是我昨天才突然发现到的秘密。而且古人说”同气相求”，表示有同样气味的人，就会凑在一起。”
我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面对万人迷一下子说我们这群人可能就是革命份子，一下又说我们身上分泌什么苹果香，凤梨香的情形，我只能感到不可思议。
“还有，”万人迷又神秘兮兮地接下去说：”那天遇到拍片现场的工作人员中有部分人可能也是革命份子，他们分泌的气味是葡萄香。”
我听得快全身没力了，只觉得这个病人万人迷的嗅觉生理实在超越常人，她的嗅觉细胞，嗅觉神经纤维，嗅球，乃至于僧帽细胞等，一定时时都处于一种超高电位吧。于是我干脆问：”还有什么香啊？”
“还有樱桃香！”万人迷回答说。
“还有樱桃香啊？这又是哪一群人分泌出来的？”我为着万人迷那整天充满气味的鼻儿越来越感好奇，看来最近她的病历表上又要增添新病情了。
万人迷听我这幺问，突然一把抢过孤独门腿上正摊开着的报纸，在上面搜寻一会儿，然后指着一则”青年才俊的计算机解毒人，信息工程师XXX的荷包蛋惊魂”新闻：”这几位昨天最新出炉的荷包蛋案件受害者，五位年轻信息工程师，是樱桃香的这一组。不信你往报纸上的照片闻闻看！”
“我的天！到底有多少组啊？”我感到惊讶万分。
“不一定，可能分布在三百六十行里，每组有各种不同水果香味，榴琏，奇异果，橘子，柚子，荔枝，龙眼，草莓，水梨……，非常非常多。”万人迷说得煞有介事。
“你到底说真的还假的啊？你真的闻到了吗？”我一边问一边用鼻子猛吸猛吸。
“真的啊！我骗你干嘛？这些革命份子身上真的分泌有水果香味。”
“为什么呢？从人体那个部位分泌出来的？”我好奇极了！
“从人体的性感带部位。”
“什么？”我大叫一声。
万人迷根本不理会我的吃惊，继续热心解释：”但每个人的性感带不同哦，像那位唐风小店的女店长就是分泌在耳朵后头到颈子上，她那里浮有一层淡淡的凤梨香，还有，她的胃里面也有这种气味。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哩！”万人迷嘟哝着。
“老天！万人迷，你的鼻子未免太可怕了吧！连人体内的胃部气味，你都闻得出来？这怎么可能呢？没有任何科学根据呀！你的鼻子简直不是人的鼻子嘛！”我追问。
“唉呀！科学科学！死脑筋！亏你还是个让我觉得比较不平凡的心理医生哩！怎么还是脑筋打结？我看你就是书读太多啦！我告诉你，现代的科学医学都不够进步啦！因为医生，科学家都没有我这幺灵巧的鼻子嘛，他们根本闻不出来！就像你的肌肤一样，里面有个神奇温度计伊牙野野，只不过它的功能特殊，可以感应出往事回忆的情绪体温，所以我的特异鼻子跟你的肌肤道理差不多嘛！别这幺大惊小怪的！”万人迷显得极有自信：”其实外在的科学产物可能都是我们人体自然功能所投射出来的外化之物，就像温度计可能是模拟你的伊牙野野，这道理就这幺简单！还有防毒软件，其实我们的脑神经中说不定也有这种侦测器。所以，你们精神科所用的什么断层扫瞄仪器，搞不好我们人脑中老早就有啦！我虽然学历不比你高，书读得少，但是不见得比你笨！”
“我并不是怀疑你的智力，我只是觉得你刚才说的水果气味，人体性感带分泌那些的，太令人不可思议罢了。”看到万人迷的鼻子喷出不满的火气，我连忙夸张地解释道。
“这有什么太大惊小怪的？道理很简单啊！要不然为什么我们的乳液，香水都要掺进水果花香等等的，就是因为为了要模拟我们人体在某个特殊情况下分泌出来的味道呀！因为人类自己闻不出来，所以就干脆制造到外在物质上，用来提醒我们自己的记忆嘛！”
“是这样吗？”我盯着万人迷问。
“当然是啊！就像人会制造玩具，抱枕，可爱小动物，小娃娃等，都是在藉一个假的外在物质来唤醒我们对人体内真正的记忆嘛，譬如说制作及收集可爱小狗狗小猫咪的人，他们可能前世曾是狗狗猫咪，而电影株罗纪公园会票房大卖，也可能是因为观众的”前世恐龙集体潜意识”被突然唤醒的关系。我们现在外在世界上肉眼可见的形象，物体，或鼻子可闻到的气味，可能都是存在于我们身体里头的东西喔！”
我楞楞地听着万人迷说的话不知如何反应。
“所以水果，可能也是我们身体的一部份。否则为什么会有”她的脸像橘子皮，你的嘴巴是樱桃小口”这种形容词或者什么”橘皮组织”一类？人会发明某些词汇，说不定都不是乱讲的。好比你的前世不就曾作过一首什么”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你怎么知道你的前世没有哪一世是住在月球上？说不定月亮以前真的就是你的故乡，是你的脑袋潜意识激发你创作这首诗的呢！”万人迷越说越有力量，顿时显得辩才无碍。
“我前世曾经是外星人？好吧好吧！也许不是完全没道理，人的存储器也许不只有地球时空的记忆。那，我问你，你刚才说也许在什么特殊情况下人体就会分泌出这些气味来，那么到底是什么特殊情况呢？”我又继续追问。
“这我就还不太确定了，我想也许，是某些特定的人彼此交会之时，会突然分泌散发出来的气味吧。”
“怎么你说的好像是动物的性情一样？”我开始感到好笑。
“总而言之，有这些香味的人，我发现大概都是荷包蛋犯罪集团的锁定对象。”万人迷说。
“这样吗？”我看看万人迷，不排除她说的可能性：动物既然会有此现象，人未必不会，只不过水果香倒未必完全正确就是了，因为有可能那些气味是一些万人迷还没办法用现有词汇指称出来的特殊味道也说不定，也许人类科学亦尚未证实，而这些气味较接近水果的味道，所以万人迷就用水果香来大致形容它们了。
“想想看，人住过的房子，人睡过的床，使用过的皮包，穿戴过的衣服，胸罩，耳环，鞋子，手表，项鍊等等，不都会沾染上人身体的气味吗？气味与记忆的关系，是非常非常特殊的世界，这可不是随便就能让人进去的。难道不是吗？”万人迷搬出她以前开精品店的店中产品如数家珍地说道。
我只得点点头表示同意。
“对了，我想起来了！”万人迷突然又大声嚷嚷：”疯医师，当你和急救黑在片场旁互相拥抱之时，你们身上也突然散发出这种香味耶，我想那时你们两人的性感带就分泌出非常多的苹果香味了！嘿，苹果苹果，偷吃禁果……”
我听她如此调侃我，立即羞得不知所措。
“说真的，我觉得那是一种代表和平，爱与希望的气味呢，很迷人的……”万人迷突然流露满脸神往之情地说。顷刻，我发觉她那高挺灵巧的鼻儿，好像令人驻足流连不已的阿里山一般，而坐在一旁聆听我们谈话的孤独门，也似乎与我一样，都望着万人迷那憧憬某种梦想的神情而发傻了。
“不过你没告诉我为什么是革命份子身上才有这种水果香？革命份子理当大衣里带把枪的啊，怎会跟水果香搞在一起？散发水果味的革命份子？这有威胁性吗？而且为什么我们这些人会是革命份子呢？”想到万人迷刚才说的内容仍有一些逻辑上交代不清的漏洞，我冷静展开质问。
“喔，这我就不知道了，疯医师果然机警，善用直觉感应又懂得逻辑推理，佩服佩服！不过我刚才所说的，大概只是出于直觉及一连串假设。”万人迷嘟嘟嘴巴回答：”想想看，也许对某些人来说，有水果味的革命份子才真正具有危险性喔！”。
有水果味才具有威胁性？……
“也许吧！但总觉得你的说法没办法完全说服我。”我说。
“这我能帮忙解释。”换孤独门说话了：”每个小团体就像每盘不同的菜一样，对应不同的胃口，通常一种胃口就代表一种需求或者是愿望。我想，每一组革命份子可能都有他们特定的需求及愿望吧！散发不同的味道，可能正代表各自具有不同的使命。”
万人迷这时忍不住打断孤独门的话插拨进来：”没错！擅长易容术的我，以前帮各行各业太多女孩子化过妆，打扮过啦！我熟悉他们身上的气味。除了唐风小店那些观光餐饮业的朋友是发出凤梨香，信息计算机解毒人是樱桃香，影视娱乐业的李导演有葡萄香味以外，我记忆中，曾有婚姻介绍所的员工是金橘味道，鞋型设计师是番石榴香，优秀区运选手是香蕉味，美容业者是芒果香，瘦身营养师的气味则是洋香瓜…….，各行各业味道多得数不完哪！”
“还真不可思议呀，”我叫：”太奇怪了！”伊牙野野好像兴奋得要命。
“疯医师，先别急！我想万人迷的说法蛮有道理！我猜这现象也许跟水果的功效及口感有点关系！我以前烹调过的水果大餐有很多，据我观察，不同的水果餐会治疗不同食客的灵魂。我呀看多了餐厅里出出入入各行各业的食客啦，深知他们的口味，譬如美容业者爱吃芒果虾仁，婚姻介绍所爱喝金橘柠檬，运动好手爱吃香蕉苜素芽，鞋子相关业是嗜吃石榴冰淇淋，还有散发凤梨味的唐风小店的朋友，他们吃的晚饭是传统凤梨与三层肉鲁味混合而成的菠罗炖肉，而那天李导演不时拿起来猛啜的饮料是法国葡萄酒！”
我听得一愣一愣地，不得不承认万人迷和孤独门真是绝配，两个配在一起，果然是鼻口同一家族，色香味俱全啊！我笑着对他们说：”我懂啦！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各行业者有不同的胃口，所以会偏好不同口味的料理，而这些料理中的水果配料种类跟他们身上散发的水果味道又有对应性，譬如说散发凤梨香的唐风小店经营团队爱吃有传统凤梨的菠罗炖肉料理？是吗？”
他们同时点点头，很满意我的领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