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焚香千遍，佑你花容百年。
在这个世界上，付青颜有两个活着的理由，一是钟杳，二是莲台。
“付堂主。”青瑟穿过大片的迷雾，走向森林一样的幻境楼层。
悄然莲开不再暗淡无光，在雕刻精致的祭台上，散发着淡淡柔和的暖光。付青颜依旧是那身庄严肃净的衣衫，浓妆艳抹的跪在那里，神色虔诚的祈祷着什么。
青瑟扶着树枝小心的走过去，只见祭台后边是一片清澈的湖水，上面浮了几朵粉瓣荷花。湖对面有一棵显眼的老榕树，苍翠的枝叶构成一把巨伞，在水面投下一大片阴影波光。
青瑟不明白，为何方才剑歌的那一层不是悄然莲开，这本是程歌然的贴身之物，理当由她来做血祭。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愿意忘记吗？”付青颜站起来，目光空洞的问青瑟。
青瑟这才发现，她形容消瘦，神情疲倦，仿佛不久于世的样子，遂问道：“你做了血祭？”
付青颜微微摇头，看向对岸的榕树下。
青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树影深处走出一个人，白衣蹁跹，正攀枝看过来。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那人的五官。
“你是谁？”青瑟看了那女子一眼，又看着付青颜问道。
只见那女子径直走过水面，一步一莲的朝这边走过来。付青颜眼中不再空洞，那种欣喜是青瑟从未见过的，真诚的，感动的，期盼而满足。
“你就是青瑟，我知道你。”空灵的声音仿佛裂开的冰晶，在看清她的容貌后，青瑟张大了嘴，惊讶而不敢相信。
“我们本该是朋友，可你却不知道我的存在，青瑟，我是剑歌。”女子上了岸，鞋上没有沾上一滴水。
青瑟混沌了，事情到了这样清晰的时刻，她再怎么不愿承认都不得不明白，这一切不过一个局，而有能力安排这样的棋局的，定然是仙神界所有深谋远略者的集结。帝家权力的争夺永远不可避免，无论是人是神都是如此。
青瑟平静了下来，对上剑歌的目光，冷静道：“难怪莲台如此神秘，谁能想到莲台主人就在这风见楼中。剑歌？其实你才是程歌然吧。”
那女子没想到青瑟会这样直接，面上的惊诧错愕一闪而过，随即笑道：“你不必如此防备，都到了这里，他什么也不打算瞒着你，他之所以安排了这么多人，不过是为了借他们之口告诉你事实。”
青瑟低头，心中五味具杂。
“青颜，备茶。”剑歌温柔的说道，又转身来到祭台边的茶桌一侧坐下，冲青瑟示意道：“准备好了么？关于我的故事。”
潮音洞的荷塘里，开了一株纯白的并蒂莲。
掌灯小仙纷纷观看称奇，直到观音大士自西天法会归来，山中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剑歌的记忆从她睁眼时候开始。
赭色的岩壁中泻下一股清流落入莲池里，撑起湿漉漉的身体，一眼便瞧见了岸边青石上一脸妖娆的人，火红的衣料灼伤她的眼。
莲花宝座上的女子微垂着眼，白衣胜雪的绵延了一地。此刻她的目光看过来，含带盈盈秋水，大慈大悲。
艰难的站起身，本能的反应让她疼痛，她向岸边走去，一步一莲。直到上了岸才想起了什么，急忙回头去看，只见河池中间显眼的并蒂莲已然枯萎。
“没想到剑煞转世，竟成双生。”似火一般明媚耀眼的女子娇笑着，伸出抹了凤仙汁液的雪白食指指了指光溜溜的新生莲仙道：“好歹在你这修心净地滋养数百年，戾气退了不少，并且去了妖身，倒是这花仙的身份甚合我意。”
莲座上的女子瞪了她一眼，素净的手拨弄净瓶中的柳枝，甘露洒在莲仙身上，飘然的白纱便覆盖了女子姣好的躯体，随后收手正襟危坐道：“沧海一阅，青莲一渡，减得了她的戾气，化不掉人心的算计，阿弥陀佛。”
红艳的嘴唇无奈的勾了勾，红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站了起来，在繁复的衣料包裹中艳丽冷清：“心怀苍生悲悯世人的你应该明白大义大爱才是正道，观世间音，盘看众生百态。”
女子走到小荷仙身边，伸手牵起她，缓声道：“今日起你就叫剑歌，随我回天界吧。”
临走时，剑歌听到观音若有似无的长长叹息，众生难度，难度众生。
很久之后，剑歌回想起来总觉得做了一场梦，不真实的空虚的梦境。从紫竹林离开时，她心中竟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舍，她不明白，连记忆都没有的人为什么会不舍。
在帝女穹回那里，剑歌是不入群的，她不懂为什么那些女孩子将各种鲜艳的花折下来别在发间，她不喜欢那些眼花缭乱的鲜艳颜色，不扑蝶赏花也做不来针线活，她最喜欢跑到武曲部去看那些新来的天将们训练的样子，即使会被别人在背后指点不知廉耻。
帝女看着她总忍不住摇头叹气却对她管得很宽松，而她最害怕的是东湛君，哪天再武曲部看见了他，她都会好几天不敢再去。她以为，她的日子会一直这么孤独下去。
直到那日，那个一身白衣的温润男子来找她，她才知道原来活着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我的人生，是从那天开始的。那时候你还在煞宫后的桃园里，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嫩桃。他来的时候仿佛曳了一地星光，漫天的星河都没有他璀璨，你知道么，我想起了他，我竟然想起他了。”剑歌这样说着的时候，青瑟分明感觉到她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在激动着。
“当我还在莲池中的时候，当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我见到了他。”青瑟知道，那个他是夜闻雪吧。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历劫，却和多人交好，包括羽翼尚未丰满的当今天帝君，那时候确是没什么权利醉心人间的太子。
“他来找观音，说什么天下六界的事情，观音随手一指，他便看到了我。是的，是我不是哥哥。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候的他和现在是多么不同，骄傲望远雄才伟略，有着满腔的抱负和热血，不似现在这样用虚假将自己包裹。可是他最终先点化了哥哥，留我一人在莲池。”
“你心有杂念。”青瑟陈述道。她不说她也知道的，有些人只一眼，就让人再也无法心无旁骛的静修终身了。
剑歌看着她，苦笑道：“若没这个杂念，恐怕我现在还是一朵莲花。”
青瑟没有说话，听她继续讲下去。
“他来找我，告诉我前因后果带我去见哥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一直以来并蒂莲都是背对着的，我们都没有见过彼此，所以当我们看到对方仿佛就是自己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感情。我们有着相同的容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于是我们在苍朽山顶住了整整两年，直到哥哥和我行为举止完全分辨不出来的时候，帝女将他带到天煞宫，而我则留在了他身边，后来镜水楼破，我便住进了这里。”
这个冗长的故事并没有打动青瑟，少女木然的看着剑歌，看着眼前这个和另一个人极其相似的女人，这个本该和她是至交闺蜜的女子。她的表情那么自然，自然到没有一丝破绽，而这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你不相信？”剑歌扬了扬眉，饮一口盏中清茶，甘甜清香。
“你不爱他。”青瑟相信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唯独这件事骗不了她。
剑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见她默认了，青瑟摸了摸腕上的紫镯，揭开茶盏只见一朵白菊在碗中盛开。
“我虽恢复了记忆，不过时间太久，许多事都模糊不清了。但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纵然当时人人皆以为你是他的人，但我知道你们没有任何关系，究竟为什么？在这场谋划策略中，我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为何乐紫凝在那之后夺权而你以命相拼？乐紫凝又为何要杀我？”青瑟的质问让剑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要得到正确的答案，就必须问对问题。
“因为你是这场大计中唯一的败笔。”冷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青瑟转过身，看到的是付青颜死寂般的脸。
“你还是那样沉不住气，孩子一般的长不大啊，阿碧。”剑歌忽然笑了，随着她的笑，满池的莲花尽数的开了，优雅而妖艳。
深冷的池面像一幅巨大地镜子，不染一丝尘埃。那上面渐渐出现变化的场景，世间百态，喜乐悲欢悉数褪尽，留下回忆过往的断壁残垣。
“阿碧，你看到了什么？”剑歌站在青瑟的身后，在她耳边呼出了一口气，小声问道。
巨大的画面上只有两个人，在苍朽山的万年积雪里，一人美目如盼巧笑嫣然，一人温和谦谦沉醉喜欢。
风雪迷了眼，当局者迷。唯有重温的时候才会发现，错过的并非错，却真的过去了，不能重来是人世最大的悲哀，有些事只有退下阵来旁观才能认清楚最真实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