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心蛊之源
世人所求不得才会执着于过往的追悔，青瑟在孤鸿影的坚持下，一字一句的讲述着她所看到的故事，尘封的那些过往。
大虞统一之前，中原土地由三个国家分割而致，其中最为强盛的为萧氏掌权的北方殷国，其余西南玟国同东南黎国分列而次之。
萧氏王族人才辈出，有深谋远虑者沿袭数代，上达礼法，下揽贤才。其中最为杰出的就是丞相大族苏氏与武将世家独孤。
由于君主贤明，群臣和睦，苏家与独孤家结为世交，直至七十年前春天。
苏家因勾结外党敌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祸诛九族，而与之相好的独孤家却没有一道上书求情的折子，因为揭发者，正是殷国镇国大将军独孤荣。
行刑前，由于受到惊吓，苏家长孙媳诞下一子后撒手人寰，苏丞相抱着那孩子满面凄惶，感叹此子命途艰难，生于苏家灭门之日，故取名苏折。
青瑟讲到这里，瞄了瞄孤鸿影惨白的脸色，继而说道：“苏折被家仆连夜带走，逃到西南玟国，并在此落居。不过也巧，当时苗疆这里虽属玟国，但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况且有他们尊奉的蛊王，所以这里不属于国家掌控，神秘而闭塞。”
七十年前，上一任的蛊王在族人的膜拜中选择继承者，第一眼便相中了还在襁褓之中的苏折。苏折命格奇毒，一出生便克死其母及其全族，在他未出生的几个月里，苏家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那蛊王也是个法力高深者，探出苏折含带蛇灵之命数转世，便用通天灵力将其前世诸法挪到现世，加诸于他身上，苏折便得了半妖之体，后又用无数毒虫毒草将其喂养长大，日增其魔性，最终苏折杀死老蛊王，继任蛊王之位，并打破苗疆不与西南玟国政权交接干涉的传统，领兵北伐，攻打殷国。
“五十年前，苏折用兵之神天下皆知，现在民间还传闻西南蛊王一骑千军，用兵如神。故而殷国连连战败，独孤家满门良将战死沙场者十之有三，皆死于苏折的奇毒异蛊之下，且死状极惨。”青瑟淡淡的声音在这寂夜里十分空旷，孤鸿影咬了咬牙，握紧椅子的扶手，这些，他都记得，并且一刻都没有忘过。
青瑟见他的样子，只想快点说完，便沉了心，看了看窗外的人影继续讲述。
苏折大军连胜，眼看就要压境入关，殷国无可奈何，派出了独孤家最年轻也是最英勇的长孙独孤影。原本战无不胜的苏折在独孤影这碰了钉子，便将心思放在敌对而非作战上。他潜入边关戍所连夜抓了独孤家老老小小十七口男丁，在阵前威胁斩杀。
那时终究太年轻，不懂的迂回婉转策略。十八岁的孤鸿影眼一闭心一横，对得起家国天下，对不起宗族亲人。一声令下，也注定了他和苏折的结局。
青瑟从前没有遇见苏折，无法想象他成长的痛苦有多深重，可是她知道，最深的欲望总能引起最极端的仇恨。孤鸿影和苏折，就是很好的例子。
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少年将军和阴险毒辣手段残忍的年轻毒王，如果注定要有一份不同寻常的纠葛，那么一定是棋逢对手的至死不休。
没人说得清感情的发生是在何时，包括当事者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时间。经过岁月的沉淀，回过头就像品味香醇的美酒。也许会发现，原来就在那时，我早已爱上了你。
苏折和独孤影却是那种至死也不休的特例。孤鸿影的决断使得苏折大败，并且得高人相助化解了苏折的奇毒，救外城百姓于水火，战事僵持一年零九个月，苏折最终退守西部边界。
战事还未完全结束，殷国君的诏令就来了。独孤大将军于不日前病逝，封独孤影为定边镇远大将军，统帅三军，金印紫绶。自此，独孤少将不仅成为整个殷国也是整个大虞最年轻的将军。与在其他人眼中的光辉不同，在族人眼里，独孤影就是不孝。
深冬大雪，苏折利用独孤影的表嫂借机给独孤影下毒，并将其捉到帐下。一身铁骨傲气的独孤影自是什么都不怕，任何折磨都无法让他低头。苏折想了很久，终于琢磨出折磨他的方法。
青瑟想，当时的苏折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报复而折磨独孤影还是单纯因为独孤影而折磨他自己。总之，他将独孤影禁锢在他身边，却并不因俘虏将帅而乘胜攻打，而是严令封锁消息，继续维持战事僵局。
苏折的出征本就是出于私心，报仇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灭了殷国，从而毁了独孤家以及萧氏一族。然而被仇恨蒙蔽的苏折当时并不觉得自己耗费太多心力在孤鸿影身上，甚至对折磨他的身体尊严养成了习惯。魔化的人类被仇恨所填满，心中仅存的爱被唤醒该是怎样的幻灭。
在深冬到初夏的几月间，谁也想不到，殷国大将独孤影在苏折的军帐中极享独宠。
“苏折，若有来世，我定不会放过你。”独孤影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被苏折揽着站在关外的山顶。
苏折妖娆一笑，在他惨白消瘦的脸颊轻啄，笑道：“好，我等你。”
契约伊始，是因为恨到极致，又爱到极致。所以今生无法结束那些纠纠缠缠，所以才要许一个来世。
苏折牵起独孤影的左手，十指交扣仰头缓缓说道：“我这一命一心，唯此人可取，从今往后，汝痛，吾受。”誓言越是动听，就越会变成承受不起的曾经。
起誓溶血，苏折用了最古老的心血之蛊束缚了独孤影，他拥有不死之身，可独孤影毕竟是凡人，因此他要在他灵魂深处烙上印记，这样不论哪一世，他都会记得他。
心血之蛊，将下蛊者和受蛊者紧密相连，永生永世纠缠不分。
入秋萧索，一道急报传来，独孤影通敌叛国，独孤家重蹈二十年前苏家覆辙。
“这才是你的目的，苏折，你将我禁锢在这里，只是为了报复独孤家，给独孤家按上和苏家当年同样的罪名。”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悔恨，独孤影一脸讽刺的说道。
旁观者清，苏折的挣扎在青瑟眼中敌得过任何回答，而在独孤影眼里，却等同于默认。
因为在乎，所以无法原谅，因为骄傲，所以不能逃避不能苟且，因为他是将门世家最年轻的将军，因为他已经对不起了宗族十七条人命，因为他要偿还，因为内疚所产生的折磨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独孤影到底是将帅之才，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给自己任何失败的机会。
当独孤将军的陈情军书交到殷国国君手中的时候，独孤影在两军之间卓然而立，傲气斐然。
“跟我走。”战马之上，苏折无视两军，只着眼于一人。他没有想到独孤影时至今日还要挣扎，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苏折，你踏我国土杀我族人辱我在先利用在后，如今我虽至于末路，但绝不言降。”独孤影的声音铿锵有力的回荡在战场上方。
西南的交界处是大片的黑沼湿地，在这深秋的空气里，独孤影的决心犹如冷风过境，无情的刮过苏折还未看清的真心。
进攻的号角那样突然，独孤影犹如一只黑色的利刃划破荒凉，两军的嘶吼声掩盖了一切。
苏折只能眼睁睁看着战事起，在独孤影清晰直面的本心面前，他不战而败丢盔弃甲。直到这一刻，他还在欺瞒自己，不爱他，不能爱他。他们都背负着深仇，他们注定要彼此折磨不死不休。
然而在人类的本能面前，即便主帅无言，将士们仍然高调迎战，这是苏折当时还不明白的人类本能。他自生来就是半人半妖，他没有亲族没有朋友，自小与蛊相伴，他不耻人类的狡诈虚伪，他痛恨人类的卑鄙嘴脸，他不懂人类的爱却深受恨意的折磨。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替他从未见过面的宗亲报仇雪恨。
也许报仇也只不过是一种发泄方式，他的成长太寂寞，总要寻个理由要自己不去怀疑存在的价值，不去质疑自己的合理性。他随着自己的心意为所欲为，却终究是将心交了出去，再也收不回来。
他单纯的不去考虑，为何独独留着独孤影作为玩偶，这些年唯一能入眼入心的，也只此一人而已。他以为他很清楚，他以为爱恨不过只是眨眼之间，却不曾想在人类的心里，还有一种叫做两难的境地。
他始终不是人类，就像他始终不明白独孤影为何要守着忠义而离开他一样，这么多年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脑海，形成一个疙瘩，越缠越乱。
“苏折。”独孤影快速策马来到苏折面前，风扬起了他乌黑的缎发，带着不合时宜的洒脱畅快的飞奔过去。
苏折面无血色，淡淡的看着他，心中生出一种绝望的预感。“跟我走。”已经没有一开始的命令口吻，略微显得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