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杳望着半空中他们离去的方向怔怔的出神，忽然心头一阵猛地抽痛，让他跪倒地上。一道殷红的血渍顺着嘴角留下，口中的腥甜染红了薄唇。
山林尽染，雨过出晴。
旧城古老的灰暗散发着别致的妖娆气息。坑坑洼洼的石路上，拖拖哒哒的马蹄轻踏声由远至近，行人并不受惊扰，甚至没有一丝讶异，十分从容的退开到路边，让马车通过。
“这是什么地方？”青瑟看着外面有些古怪的行人装扮，好奇的看向墨且。
长手掀开车帘，白皙的唇角挂着浅笑，墨且回头说道：“苗疆。”
青瑟顺着车窗看去，周匝的环境并无不妥，可就是感到一阵不舒服的森寒。
这里是苗疆，只听过没到过的苗疆。
马车踏入林中，没过多久便停了下来。
两人下车，走了几步却见面前的沼泽像巨大的黑网，安静的潜伏在哪里等待着猎物。
“待客之礼倒是周全。”墨且轻嘲一声，随之正色的传音道：“内子身体有恙，不便随我硬闯。”语毕，青瑟忽然觉得脚下土地松动，急忙去扯墨且，却只蹭到了他宽大了袖口，便随着脚下土地陷了下去。
“掳她来又为了什么？”孤鸿影面色苍白，却比之前多了些生气儿。
苏折但笑不语，眼角有微微的寒光浮过，目光掠过昏睡的青瑟。
“你知不知她是谁？钟杳绝不会放过你的。”孤鸿影正要上前探看青瑟，却被苏折拦住。
看向门口，苏折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轻快地说道：“他放不放过我不知道，眼前就有人不肯放过我。”
人未到，掌风先至。
刚刚好避开，苏折不紧不慢坐到另一侧的椅子上。“不要每次见面都这么凶残好不好？”
感觉到青瑟无碍，墨且收了怒气，敢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苏折真是好得很。见到一边的孤鸿影，墨且邪邪的笑道。“我记得，浮阿山似乎从不让外人长住。”
苏折冷笑一声看了看身边的孤鸿影，淡淡回道：“这里没有外人。”
墨且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孤鸿影，满脸怀疑的看向苏折。
“突然来找我，一定没什么好事。”苏折不以为然的看了看仍然昏睡的青瑟。
“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忘记。”墨且眉眼沉沉的说道。
苏折媚眼半眯，嘴角含笑满面风情道：“你既然找我，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了，哪怕有副作用？”
墨且点点头，他自信，有他在，什么副作用都没关系，只要能让她忘记那个人，忘记所有，他才有机会一切从头。
“阿且，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认真回答。”苏折的口吻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孤鸿影很了解，他越是认真事情就越是严重。
墨且点点头。
“你爱小狐狸，还是眼前这个女人？”
沉默，良久的沉默。这个问题摆在眼前，竟不知如何思考了。一直将她们当做一个人，如今分割，怎么选择？
“局中人，最是难分辨。你乃六界凶兽，孤修万年，从未动情，他为无上仙尊，悲悯世人，心硬如铁。你二人都为这一身一灵倾注太多，竟不觉怪异？”说到后面，苏折竟有了丝丝嘲弄之意。
“苏折，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其余不用多问。”万年历练，怎会不知其中缘由，只是不愿堪破，孤修太冷太苦，好容易等到可伴之人，是劫是缘，早就不重要了。
苏折一愣，有些生硬的笑了笑，说道：“算我多事，你要如何谁又能插手。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孤鸿影明显感到他的受伤，却不明白这最后一句的深意。他不知道事情始末，只知道青瑟对钟杳来说，是重要的存在。
墨且走到榻沿，静静的看着熟睡的青瑟，目光平静而沉着，“需要什么？”
苏折别过脸，垂眸。“有很多方法可以忘记，不过既然你这么坚持，”苏折顿了顿，划开自己的掌心，一团绿油油的东西跑出来，软绵绵的在他掌心跳跃，苏折怜惜的说道：“这是我养了很久的织梦蛊，此前还从没用过，若不是你的面子，我可舍不得。”说着，不舍的看了一眼一脸冰冷的孤鸿影。
“如何？”墨且挑眉问道。
“所谓织梦蛊，顾名思义，以蛊为引，用梦境覆盖她的记忆。不过这蛊是我养大的，多多少少她记忆里会有我，但这应该不影响大局，你放心。”苏折用骄傲的口吻解释道。
“既然这样方便，你怎么不用？”墨且更加不放心，瞥了一眼孤鸿影的方向，怀疑的打量着他。
苏折并不介意，耸了耸肩道：“这要看她本人自己的意愿，受蛊者自己编织的梦境才最为真实有效。她想忘记，就会接受，若是强加给一个人，可能会反噬。对了，她知不知道这件事？”
墨且紧了紧好看的眉，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她想忘记，不过不是现在。”
“那你何不等一等？这样会影响效果。”苏折撇了撇嘴，无语的看着她。
“会有伤害？”墨且挑眉问道。
苏折知道他的心急一定有原因，摇了摇头肯定的说道：“这倒不会，我是怕她内心抵触，忘不掉那个人。你确定她真的想忘掉那只老狐狸？”
“她亲口说过的，虽然提早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好。魔主正在召集各处部将，我没有时间了。消除她的记忆之后我便去风见楼找回本体，然后带她回魔界。”墨且十分肯定的回答让苏折放宽了心，于是缓缓笑道：“那边开始吧，趁她还没醒。”
“你确定安全？”墨且忽然有些不怎么相信苏折，总觉得他要把青瑟当试验品。
苏折有些恼意，冷冷地说道：“难道我会害她不成？就算没用过这也是我的蛊，若真有事引血收回便好，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另请高明。”
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墨且并不理会。他明白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做这种事比苏折更可靠，况且他也不是没有私心，他会怕，怕青瑟醒过来，改变主意。
“下蛊之后，何时会醒？”墨且向来直接。
苏折用无比惊异的目光打量着墨且，最终停在他沉如夜海的眸中。“不知道。”
“关于我们的记忆，也会一并消除？”
苏折很认真地摇摇头，“不知道。”
青瑟睡了很久，仿佛掉进一个无底洞，下沉下沉，晕眩的散开四肢，投入到一池恍惚中。
青翠池畔，绿柳帘间。再现的场景，熟悉的画面。那个迎面跑来的阳光笑脸，融入春色唯美画卷。
“夜、夜、师父。”
“碧儿，不是爷爷，是师父。”声音是温柔缱卷的陌生，却不见声音主人。
那个孩子，叫碧儿。
“师父，歌然姐姐会变成师娘么？”童言无忌，惹来众人笑意。
朦胧的月光隐在乌云之后，凛冽的风自湖畔女子挥舞的刀锋中划出。鹅黄色的双钩月将夜晚的湖边照的微亮，最后漂亮的收刀，女子冲墨色凉亭得意浅笑：“我学会了，师父。”
又有一个黑白衣裙目光寡淡的冷清美女，光洁额头上蜿蜒曲折的印记总是很显眼。她轻呷一口茶，不冷不热的声音缓缓流泻，“难得你对苍生以外事物如此上心。”
听不清那温柔的声音说了什么，似乎关于那个声音，一点一点，淡忘。
“偏偏也算同族，下的去狠心。果然是表哥，甚好，甚毒。”那是个叫林晚的女子，没什么情绪，说不上冰冷，也不怎么说话，她身后总有个小跟班，圆圆的小脸，鼓鼓的身材，总是挂着一串晶莹鼻涕，笑起来有些憨。
蓝衣蓝发的美少年一脸沉色，口吻冰冷：“你命线错乱，求不得亦舍不得，今生无善果。”
清秀的笑容带了释怀了然，“先生可曾为自己算过？”
蓝眸一滞，随即点头，正声道：“我命亦有大劫。”便于今年不久。
青青淡淡的背影有些倔强单薄，少女扬眉挑了个释怀的笑。道：“先生并不信命。”
紫衣女子温柔的笑看着帘幕外的青淡人影，“阿碧，你该信的，终究被你斩断。可是，你选择的，会伤害你。”
她说“阿碧，不信命不代表有转折，命在那里，由不得你不信。”
她说“阿碧，有时候，因为有太多的事想做，所以欲望给人以借口，那便是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她伸出手，将她推落高阁，眼前一地花开，满目落华。
她听到那虚无的声音在远方呢喃，她说：“阿碧，原谅我。”
心口刺拉拉的隐痛，在睁开眼睛之前，她听到一声轻叹，轻轻的细微的，却饱含了人世间最复杂的情绪，她记得很清楚，脑子也很清醒，完全不同于睁开眼以后的记忆。
“瑟儿？”墨且深邃的黑眸仿佛被点燃一般骤亮，血红的血丝狰狞着布满眼白，青瑟有些呆愣，片刻后，她伸出右手抚上墨且瘦削的脸颊，她睡了七天，他整整守了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