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日光爬上山头，沉淀了一夜的阴冷。钟杳肩上裹了一件宽大的雪裘，稳稳当当的勒马驻足，身后跟着一身蓝黛的付青颜。
面前，是与大漠黄沙融为一体的圆顶建筑，西北狼砂堡。
两人下马，敲开了大门。
“萧歇来信，水珞宝已到帮中。”穿过曲折的小径，付青颜凭空摸出一张信笺，上面字迹正慢慢淡下去。
钟杳回了回身，在一方石凳上落了座，抬眼。
主人不紧不慢的穿过回廊，来人一身黑白衣裙，光洁白润的额头上，一图案蜿蜒直至隐没到发丝。她身后跟了个书生气质的男子，灰纱罩着内里缀了墨梅的白缎长袍，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人身侧，仿佛前面的人脆弱到一碰就碎。
“好久不见。”女子眼睛空空的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钟杳脸上。
钟杳颔首，目光掠过林晚，直投到后面的江无心身上。“伤治好了？”问的却是林晚。
“你果然是来看看我死了没的。”耸耸肩，林晚入座，寡淡的开口：“表哥。”
墨且是细心的人。
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青瑟回想起来，第一世他们走遍人间，有一家新娘嫁衣的款式，她称赞过。而如今，那套衣服就在自己身上。
细细想来，自己活得也真是挺可笑。三生而已，输得彻底。仿佛中了魔障，一直逃不开棋局的摆布。
这样想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突然变得不一样了，青瑟惊慌的退后，再仔细看，又并无不同。
心口传来一阵刺痛，腕上的镯子铮铮鸣了两声。支撑不住的弯了腰，青瑟单手扶了扶桌子，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被强行压住。
“师父，你看。”那个在白茫茫的大雪中挥舞一段白绸的人，是她么？
青瑟咬紧嘴唇，任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侵袭。
“夫人，夫人！”面容清秀的小婢推门进来，见青瑟的样子，打翻了手里的托盘。
“回、来！”青瑟喝止住往外跑的丫鬟，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最难过最痛苦的过程已经过去了，整个房间，满眼狼籍。
“我没事，你此刻通报，不要命了么？”青瑟试着走了几步，呼吸慢慢顺畅。
“可是，夫人。”那小丫鬟不放心，若是被墨且知道她隐瞒不报，会死的更惨。
“替我梳妆，没事的。”青瑟重新坐回铜镜前，发髻乱了，脸色苍白，下唇被咬出一道口子。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上前梳理点妆，时不时瞄一眼铜镜中的表情。
青瑟注意到，原本只着素衣的小婢，一夜之间都换上了浅粉色的整齐衣装，不曾想，墨且是这样讲究的人。
凤冠是很简单的样式，不繁琐也不沉重。墨且一直都知道，她的喜好。围上最后的腰束，罩了曳地的外衫，青瑟出了门。
正午阳光刺眼，映了满园喜色。
青瑟沿着那条通往外院路，在两排精致粉妆侍女的注视中，一步一步走着，衣摆盛开，福结璨然。
她告诉自己，什么事只要咬着牙，撑过去就好了。她用那些记忆织成一件盔甲，再不让任何，伤到她。成亲而已，她做得到。
珠帘红纱给眼前的场景蒙了层血雾，她不知道到了门口是否还能继续走下去。垂了眼低头，袖中的手却被握住，紧紧包裹。
“怕什么。”墨且摩挲着凉透的指尖。
青瑟仍低着头，瞄见他袖口金线，复杂的纹路躺在血红的纱绸上，很好看。
蓦地，墨且将她抱起，脚尖轻点，飞出院落。
想来各家宾客都是见过大世面的，面对新郎新娘从天而降的场景，依旧泰然自若，也不知是吓傻了忘了反应，还是心理素质过硬。总之，凤楼这场婚礼，办的委实规矩，除却新人的出场方式外，拜堂敬酒喝彩，无一不按规矩走，让那些原本期待的目光好不失落。
年逾九旬的老者健朗的笑着拍拍墨且的肩膀，“看你完婚，我也该走了。”
“好不容易出趟山，也不喝酒？”墨且不解的询问。
老人笑着摇摇头。“那个不争气的死小子，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雅竹山一刻也离不开我，阿且啊，你若是去帮我，我也不必这般苦命这把年岁还不得安生。”
墨且知道他又在说胡话，但笑不语。
宾客离得较远，现场人多，并没有人发觉高堂先行离去。
浑浑噩噩的被带回房间，青瑟顾不得其他，拆了头发和腰束，倒头就睡。成亲，原来不过一场表演，不用多卖力，看官们就很高兴。
“师兄，你……”水珞宝心疼的看着失心疯的师兄，带着哭腔哽咽。
“嘘——”制止住水珞宝，花玉然上妆换衣。收拾妥当后，拖着傻眼的水珞宝翻过高耸的院墙。
暮色渐，花玉然在屋顶上蹲了一会，便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婢，身材异常粗犷高大。给水珞宝使了个眼色，便翻身下去。
“夫人，你回来啊。”花玉然捏着鼻子装腔，两个鬼祟的人停下脚步，往声音方向寻去，一道玄色身影快速闪进了一个巷子。两人到达时，只见一个绝色美人穿着红色嫁衣正试图翻墙。
水珞宝躲在一边角落，看到花玉然的手势，便回房间，留下封书信，携了青丝戟，南下往翠微阁去了。
喜宴中，周愿身边坐下一人，俯身说了几句话，周愿露出满意的笑。
“今个怎不见钟杳？夫人好歹是翠微阁的人啊。”
“你有所不知，前几日钟帮主到雨苏镇带走了一名神秘女子，听说比孟醒醒还美。”
“比孟醒醒？你又怎么知道？”
“虽然他没亲自来，但据说送了份厚礼。”
“听说西北的狼砂堡送了一件稀世宝衣给夫人。”
“凤楼和狼砂堡也有联系？”
“这些大帮派总要有些相关的吧，上次钟帮主成婚，莲台不是也去了么？”
“莲台和凤楼向来不和，翠微阁又和凤楼扯上关系，不知道会不会闹开。”
喜宴上免不了要有些闲言碎语，即使这些人在江湖上身份极高，也抵不过天性使然。而谣言往往是这种时候传开的。
正当在众人微醉之时，一阵清香袭来，袅袅香气提神醒脑。一面覆紫纱的女子如烟一般飘落在喜堂。众人嘴巴合不拢，目光集中在这个宛若仙子的人身上，一时间满场寂静。
墨且一身猩红的立在女子对面，负手等她开口。
仙子本是手捧画卷，此时单手展开。耀眼的光芒过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幅美人图。
那图上女子梨涡浅笑，传神的眼睛像是在看每一个人，又像孤高远眺，素衣之上，盛开星星点点的红梅，肤质胜雪，皎若云间冷月，分明就是长大一些的青瑟。
宛若莺燕的声音鸣响：“我家主人与夫人有些旧交，特赠此图。主人说，虽然莲台与凤楼有些误会，但同夫人的交情不会改变，理当来贺，还望朝公子笑纳。”
墨眸沉沉，紧了紧眉，缓声道：“多谢。”
语毕，全场寂然。大家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今日一过，青瑟必会名满天下，让莲台屈身为凤楼道贺，天下只此一人。
锦晓美目流盼站在楼宇之巅，又是夕阳。高大的黑色仿佛被火熔炼，煜煜灼灼。
“莲台亲赠美人图，连我都对你娘子有些兴趣了。”
邪魅的面上露出难得的严肃，“你碰不起她。”
锦晓笑意减了三分，“你这人冷血又无趣，一身的妖邪之气，不喜女人也不沾男色，心狠手辣，就连这好皮相也不是你自己的，我师父究竟看上你什么了。”
冷漠的脸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算了，她老人家的事我又何必去想。”眉目转动，“喂，我离开几日，你和你家小娘子不必有什么顾虑。”
星眸微阖，“你不是那只狐狸的对手。”
锦晓嘲讽道：“普天之下，但凡我想之处，没有不可全身而退的，眼下，先担心你的小娘子吧。”飞身，犹如九天狂舞的火凤开出巨大的羽翼一般，御风而下。
青瑟觉得脸颊有些痒，迷糊中似乎意识到自己今日成亲，困难的睁开眼睛，只见一脸冷寂的墨且。
“你睡着了。”
揉了揉眼睛，青瑟嘤嘤一声，撑着身子起来。
“可有不舒服？”伸手探向青瑟的额头，墨且轩着眉问道。
摇了摇头，青瑟觉得眼皮异常沉重。
“为何不告诉我，前世，你记得了多少？”
脸一转，没到阴影中，心虚的辩解：“那时候时辰到了，况且只有零星一点，我想不起来。”
“我看看。”墨且握了青瑟的右腕，输入真气探索，却被弹开。
青瑟愣了，“我什么也没做。”
“他竟下了这么大功夫！你前世的记忆里，究竟有什么？”墨且一手抹了抹唇角的血，一脸探寻的望了望青瑟。本以为他只是封印了她的记忆，没想到，居然是刹魂索。
“墨且，你有没有办法，让我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