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逆旅
最后她还是说服了延维，他曾想一改过去的迁就，严令她不许出门，然而未鸦却对他道：“爹爹，阿鸦想要长大。”
有了临曦的记忆算不得什么，她要自己心智坚韧，独立勇敢。临曦虽然是个联姻的棋子，虽然为东皇郁结沉疴，却依然是个坚强的女子。
她不要输给临曦。
延维再怎么摆出严父的模样，心底还是软的，叹了口气，只叫她过了年开春后再走。
*
这座屋子在中原靠近南荒的方向，向北望去是起伏的云浮山，翻过这座山便能望得见中原繁盛而人来人往的商贸之地，而延维的屋子，便在云浮山北麓。
云浮山的余脉在脚下蜿蜒，屋子不远便是一道河水，沿河建起十几座茅屋，正是一个小村落。
未鸦从屋子里走出来，伸了个懒腰，有些颓然地看着初生的太阳。
昨日是在村头阿婶家里蹭的饭，前个三日是河西的老爷子家，再前三日是真珠姐姐家，再前四日是真珠姐隔壁大哥家，再前……
她是散仙，少吃些东西不打紧，然而肚子却是会饿的，几日不吃，终归还是不舒服，自己不会做，只能蹭饭。好在她相貌天真可爱，村子里人皆以为她是个从小无父无母的孤女，十五六岁又无依无靠，住在孤零零的一座泥屋子里，少不得接济她。
然而这看似娇怯怯的未鸦姑娘实则已近八百岁；那泥屋子也不过是个障眼法，免得遭来非议，实际上屋子周围张开的结界牢固得很。
“今天真的不能再蹭啦……”她嘟囔一声，返身回去研究炉灶的用法。
好像上回在阿婶家里时，她看见阿婶是从这里添进柴火的，再把饭桶放在上面……至于做菜，只消把菜扔进锅里，加水加盐便好了……未鸦努力回想，觉得也没什么难的，咬牙决定一试。
临曦一定不会做饭！
手忙脚乱半个时辰之后，饭蒸好了。这米是她在集市上换来的，那人告诉她米香软可口，未鸦迫不及待地打开饭桶，却傻了眼——这哪里是香软可口的饭，这就是一颗颗生硬的米！
她试着吃了一口，咬在牙齿间格格作响，难以下咽。
那么就做菜吧！
一刻钟后，未鸦勉强从锅里捞出了煮的稀烂又发着黄黑的菜，闻着那味道就知道不能吃。
她寻了个小蒲团，也不顾什么仪态了，一屁股坐下来，抚了抚落在耳边的鬓发，哀叹了一声，“唉……”
她又要饿肚子吗？总蹭饭或者跑出去吃也不是办法，说了要离开爹爹独立的，结果连饭也吃不上。庖厨里一团烂摊子还等着她收拾，她却连锅都不会洗，她怎么能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呢？
此时此景，她如此悲凉，却不知道弘秋那个混蛋在干什么。
去年年底简狄逝世的消息自东海传过来，她还不敢相信，那时候她见到的红衣女子，饭桌前的一尊上神，怎么就这样说没就没了？真的是阅道……那一剑伤了她身子的根本吗？如若是那样，弘秋一定恨死她了吧……
前几天去中原集市上，又听闻东海要西征了，恐怕就是为了报简狄的仇。
她也希望弘秋能一身戎装，为他的阿姊报仇，可是阅道呢，他说了会让他活下去的，现在还作数吗？他的仇愈深，大约也对她也愈厌恶了。
想想这些也没有用，未鸦又叹了一声，正要起身施个法收拾，却听外面一个声音道：“阿鸦，你这门怎么推不开啊！”
原是真珠姐，未鸦捏诀放了个障眼法，往院子外走去，替真珠打开篱笆的门。
“你这门该修修了，”真珠笑道，“不然连家都回不了了。”
“嗯。”未鸦应她一句，“你怎么来了？”
真珠打量了她这一副狼狈样子，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未鸦羞赧地笑笑，“别提啦，快进来吧！”
“我娘早上刚摘的莲蓬，还带着露珠呢，你快尝尝鲜。”真珠从身边的藤篮里取出一丛绿色的莲蓬，果然新鲜得娇翠欲滴。
未鸦接过来，笑道：“谢谢真珠姐！”话罢抠了一颗下来，剥去莲心，递给真珠，“来，吃一个吧。”
真珠坐了好一会儿，期间与她讲了许多琐事，什么家里的鸡好几日没下蛋了，隔壁村有个高个儿樵夫她最近又瞧上了，大哥大嫂家又要添丁了……简直巨细靡遗，好在未鸦闲得无聊，能耐心听她讲，也权当消遣。
“好了，那我回去了。下次来我家吃饭。”真珠朝她摆摆手，正要走，忽地又道，“我今日要上山采茶，只盼能遇上那樵夫哥哥……”
未鸦都替她脸红，啐道：“真不要脸！”
真珠哈哈笑道：“妹子，我都十八了，还不许我想汉子？你也要留个心眼啊，过了年纪可没人要了。”
未鸦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摆手道：“快回去吧，大娘要等急了。”
“我还管我娘作甚，我要赶着去采茶了！”真珠边走边对她喊了一句，半晌后往河岸走下去，过河去了。
未鸦手里还有几个莲子，清新可口，她正饿得慌，几下便被她嚼个干净。
回到屋子里，庖厨的混乱还待她去收拾，未鸦挽起袖子，哀叹一声，开始捏诀。
片刻后，那一锅散发怪味的水整个从锅里腾空出来，从窗子里绕出去，浇在屋后不远的半山上。水缸里的水还是两日前的，未鸦勉强用水洗了锅和饭桶，又把饭桶拎到院子里和几块破布一同晒着。
她唯一庆幸的是不必洗衣裳，手一抚过去，衣角上的污渍便除去了。
这么一通折腾，太阳已经升至中天，真珠姐又不知在哪座山上与她的樵夫哥哥对唱山歌，未鸦无事可做，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出门去转一转。
外面日头正大，初夏季节燥热得很，未鸦给自己罩了层结界，便腾起云往中原去了。
中原还是熟悉的模样，小玩意众多，她已不会再买了，她那点钱还不如留着买些家用之物。
逛了一圈，未鸦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谁知一进门，却见一捆柴火靠在了篱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