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玄冥的嗓音比雾气还要淡漠，好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为了简狄，连留下见我一面都来不及。”他冷静道，“我原本恨极燕卓与简狄，后来想了想，却觉得她既然将命都换给了简狄，我又怎么能不帮她。”
后土不知道她是该感激玄冥将这原因都告诉了她，还是当长泣于他心之不移。她记得共工曾经告诉她，当一个人茫然无措时，最好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至少不会将心底的纷乱泄露半分。
“襄女上神如此惊才绝艳，若我是男子，也必为她折服。”
玄冥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不知道我曾参与毒杀她么。”
她睁大眼睛，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既然心底无比珍惜，又怎么会……
但是这并不能阻止她拼命向往他。
她自从看见了他，便觉得整个生命被充满了，她有她的幽都，还有那个人。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他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有些脆弱的一面来，她想，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些分量的呢？毕竟他们也在这个阵营之中呆了数个月，他还救了她一次。
即便他只是为襄女而帮助她，那又如何，她是一个重结果的人，过程怎么样她可以不在乎。
她咬了咬唇，道：“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留下来……”
她的下巴微收，堇色衣袖垂落在身旁，在雾中站着，就像无数传说里的窗外的灵鬼美人，若隐若现，清丽又姣好。
玄冥狭长深邃的眼里目色深沉，他好像从来都是理智的，冷静的，除了那件事。那种来自本能的呼唤他没办法抵抗，以至于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不得不向自己深刻的愧疚妥协。
他只愿襄女留给简狄的命能一帆风顺。
外面呐喊震天，帐中却一片安静。
后土听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地只觉周身那些雾气都好像要凝结成冰一样，像不周山上融雪时候的冰凉。
“我会留下来。”
她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他。
她没什么挣扎的，只不过是求而不得，比起那世间许许多多为种种事不得不分离的人，要好上许多倍。她曾见简狄与燕卓如何登对与美满，却也落得了阴阳两隔的地步，哪一方不是暗自伤神？如今他愿意留在这里，她终归还是有机会的，她还有许多年，可以取代那个人。
*
颛顼的颓势随着他元神的消散已成定局。
他带来许多帮手，然而失却了一个主心骨，又找不出第二个能服众的人，怎么能还如从前那样坚固。
后土的军队终归收下了大片幽都的土地。
然而过去从来没有人绘制过幽都的地图，平日也无法判断东西南北，在幽都行军着实困难。双方就像蒙着眼睛过招，碰上了便短兵相接，碰不上便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走。
好在不日城外修有有八条放射状的水渠，还能从中勉强判断方向。玄冥命人绘制了以不日城为中心的粗略地图，又通过水渠定下了军队所在的位置，前后共定了三道防线。
后土通过大门进入幽都时，八荒的纪年乃是帝俊元年，到了这一年，已有两个年头，她与玄冥共事也有一年多的日子了。
在打下不日城一战中，她身在前线，受了重伤。
加持了灵法的流矢重重错进她的肋下，她甚至还来不及呼痛便眼前一黑，整个人从云头上栽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醒过来。
梦里父君的脸不断出现，好像是温和带笑的。她发现自己固然能为自己的心远走幽都，却还是披着背井离乡的枷锁。既然已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她又怎么能不拿下不日城？
她好像有些理解简狄了，自己用血换来的江山，本就是万般珍惜的，何况拱手送出的还有一颗真心，倘若全都为人欺瞒玩弄，那结果便是势不两立的仇恨。
后土躺在帐中胡乱想着，帐门被掀开，来人正是玄冥。
“你醒了？”他看似随意地问道，“怎么冒冒失失便跑去前线，你看哪支军队的主将不是坐镇大营的？”
他话里带了微责，后土却笑起来，“你在担心我。”
玄冥早不是那种腼腆的少年，并不吃她那一套，“我怎么不能担心你。何况得胜就在眼前，若主将重伤，岂不涨对方气势？”
后土动了动脑袋，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是少女的那种天真的神气，“好了，我知道。可是我现在疼得厉害，你能不能陪陪我？”
玄冥不说话，她急忙补充道：“就一会儿，现在打完仗也没什么事了。”
“我没说不同意。”
后土弯了弯苍白的唇，闭上眼，微微结起眉毛。实际上她的肋下疼得火烧火燎，可是她只能忍着。玄冥低眼看着她，好像叹了一声，将她的腕子捉过来，扣住号脉，指尖才送进去一点灵力，她体内的灵气便更加混乱，四处乱撞。
看来这内伤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