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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肠歌】秋水何故堤前漫 难洗心底半分寒(四十六)

一日内,燕卓与援兵相继抵达前线。
燕卓冲进大本营,几位巡营的兵士见是他,单膝下跪行礼,倒是有位副将,从帐子里出来,一见燕卓,面色有些不自然。
“长公主在哪?”燕卓淡声问道,并不去管那人的神色。
那副将有些犹豫,还是指了指主帐旁边一座帐子,道:“公主……受了伤,正在休养。”
燕卓的眉瞬时便拧了起来,大步往那顶帐子走过去。还没走到,隐罗走了出来,双目含着往常的冷然,“燕卓君,别来无恙。”
“阿殷是怎么回事?”
隐罗看着他,那话里却藏着尖利的针,“只不过中了一剑,元神倒是保住了。”
燕卓并非没有感觉到异常,他离开之时也曾想过简狄可能会不够信任他的初衷,继而发怒,虽然这只是最坏的可能,然而事实却的确如此,教人深觉不被信任,失落苦楚。
“这是昭舆给的方子制成的丸药,性极热,可以驱去她体内的阴寒,细细调理,当能治愈。”尽管如此,他自腰间解下锦囊,从里面掏出一个黑漆盒子,递予隐罗。
“怎么,你不进去?”
“她应当还在怒中,我亦有些情绪,不便见面。何况伤她之人已被你拿下,我倒是要去会一会的。”
提及阅道,隐罗的神色极其凛冽,寒声道:“此事我来处理。”
燕卓有些意外,却也没说什么,任隐罗返身进去。他一步也不动,静静站在帐外,目光停在帐门上。四起的秋风拂起他的发丝,为了方便高束起来的长发在日头下愈显漆黑,过去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此刻却也没了光彩。
略显疲倦的脸神采尚在,带了隐约可辨的哀与痛,还有盈眶的担忧与责备。
她伤成这个样子,少昊也因她失踪,却不全是她的错。他明明知道,东海对于她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她的安全感是建立在东海稳固之上的,那摇摇欲坠的安心脆弱如纸,他怎么能不去体贴。
他的殷缇,见过火色里的青丘宫室,挨过血色里的漫长岁月,即使灭了丛烈,她呕心沥血换来的东海仍旧在西方轩辕威胁之下,这是她永远的伤痛,谁再动东海的念头,她心底都会警铃大作,然后不自觉揭开过去的淋漓。他却自以为她早已愈合,使她怒,使她恨,使她沉疴不起后还要勉力拼搏,甚至背上丢了少昊的愧疚。这一切,不是她的任性使然,是他明知结局如此,还要推她往绝路上走。
倘若他出门时交代一句话,或者不下那样的死命令,今日光景,是否会大不相同。
追根究底,是他也自私了一把,只想在她心底比个轻重前后。
深谋远虑,隐忍不发的燕卓君,终也有这样的一日,想不到后来,只求眼前。
*
帐中光线昏暗,只有日暮的桔色漏出一线,投在她身边的褥子上。
她躺在床上,双目微微阖着,听见外面有些声响,便睁开眼,正好看见隐罗掀开帐门进来,外面很亮,看不清有什么人站着。
“阿姊,吃药罢。”
“……不是还没到夕食么?”她轻声问,却还是支起了身子。
“这是散仙昭舆的方子,有驱寒培元之效。”
“唔……”她没有多问,接过丸药放入口中,只觉刚刚嚼了一口,一股火热的气息便盈满口腔。火狐的体质最喜热,这样的药吃下去极长精神,才吞下去她便感到通体都舒畅了许多,不禁勾起一丝笑,对隐罗道:“吃起来却也不错,当真是神医的方子。”
她赞的是药里火热的气息,过去吃的那些丸药,喝的汤药也采用了尽量热的药物,却没有这样舒服的,而且药里还似乎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甜,类似于桂花糕栗子糕的味道。
思及此,她默默垂眼。桂花糕,与过去那个鲜活的她紧紧维系着,不论是父君母后手心里的阿殷,还是……与燕卓携手百余年的阿殷。
如今,她的思忆却也只能寄在丸药的甜味里了。
服了药,她又躺下去,半闭着眼,听得隐罗道:“如今战事局势好转不少,你也不必担心了……我须出门一趟。”
简狄笑他,“怎么,急着过去报平安?”
隐罗默了半晌,暗色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声音还是一贯的微冷,“阿姊真是说笑了。”然后便站起来出门去了。
她静静地睁开眼,感觉外面似乎站着她熟悉的那人,于是竟似不忍一般,吃力地捏起诀,张了一面结界。
见到他,又要怎么样呢。
指着他大骂,还是声泪俱下,或者默默无语。
他怎么会回来,他怎么敢回来。
她觉得有些昏沉疲累,还更有仓皇失措,时至今日,她这幅落魄失魂的样子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她仍会羞赧,心底仍会隐痛。她蜷在这里,一面怀着无比的敌意和怒意,一面却软着眉眼,怕他担忧,怕他愧悔。
可是他到底又会念多少旧情呢。
躲不过的三尺劫,猛于天雷也。
*
日头落下去,两方休战,燕卓走入众将所在的主帐。
新上任的西疆主将御西战将、东北荒援军主将、东荒援军主将三位上将军正在讨论战术布置,却见燕卓进来,急忙行礼,道:“见过燕卓君。”
他面色不变,抬手让三人起来,几位副将却还不敢起,燕卓也不管,直接过去对着沙盘上的布置略作调整,道:“如此调整当更为稳固,如今南方有伍农将军,中北部又有三位,轩辕占不去多少便宜。”
御西战将乃是位修为深厚的上仙,看了燕卓的布置,顿觉茅塞顿开,道:“君上这一改,便把这一路的破绽堵死了,我等不得不佩服。”
“此等托辞少说几句,快去传令罢。太子找着了么?”
搜寻少昊的人是从东北荒一路抽出来的,那主将急道:“末将无能,尚无消息……”
燕卓眉间顿现凌厉,然而什么也没说,只是摆手,“加派人手,我要先带长公主回青丘去。”
那几人连声允诺,突然有人问:“若是陛下问起来……”
此人正是东荒那路援军的临时主将,乃是句芒手下一位副将,暂时代管全军。
“他问起来?不该管之事,他不会管。”燕卓拿起放在沙盘边的几个木雕模型,在手上抛了抛,语意轻描淡写,却带了天成的骄矜,“到底谁是主子,他清楚得很。”
燕卓吩咐完毕,直往简狄的帐子过去,晚间帐外升起火,他掀开帐子进去,目光并不闪躲,“阿殷。”
床上的简狄一惊,不曾想他会直接进来,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抿着唇不去看他。
纵使她极力抑着心底的波澜,那样的起伏又怎么压得住。简狄只觉心下一片狂澜,或喜或痛,像是将她高高抛上天空,又重重砸下谷底,满面冰凉的雨砸过来,后面又是焚心的烈火。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那雷劫时的痛,又怎么相提并论?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昏暗里神色格外柔和,“伤的还重么?我来得迟了。”
“不劳挂心,还死不了,切莫高兴得太早。”她齿根都要被咬碎,才勉强憋出一句话,心下仿佛被揉碎一般。
他做了这些,致使事情变得如今这个样子,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过去的她又怎么想得到,两人分别如此之久,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字字带着寒意,仿佛淬了毒的匕首,扎入心底。她咬着牙,藏尽那点伶仃的相思。
“不要这样。”他清泠的声线染着倦怠的哑,“阿殷,不要这样。”
“不要怎么样?好一个燕卓君,如今容我尊一声君上,试问东海到底是谁的东海!”她倏地睁开眼,满面怒容,连牙齿咬住的下唇都在剧烈抖动,整个上身都要坐起来,如一座爆发的火山。
“好了,不要动气,你身子原本就不好。”他伸手去抚她的额发,动作轻柔而充满怜爱一般,简狄忍不下去,一把捉住他的手甩开,“不要碰我!”
他无话可答了是么!犹记他过去的话,百般温柔迁就的话,令人想要落泪的柔软。
——“……大约是我太急了。”
——“东海的权,便是东海的,我自然也清楚。”
——“你不愿,那就不要。”
她怎么就能相信那是真正的燕卓?真正的他又怎么会对一个女子包容至此,真正的他是孤身独取颛顼的傲气,是静水深流的城府,是指点兵马的无双韬略。在东海这一段日子,终究是他的一个计,一步子,一把刀,他不动声色,却将她和她的东海全数蚀空,只剩一个骨架,不见血肉。
“阿殷……前线刀剑无眼,我先带你回去。”
她露出一个苦笑,“刀剑无眼……你也知道,那你又怎么忍心让隐罗一人在前线……”
“帝君当时正在中原,便直接往前线去了,并非我遣他去的。”他目光里带着不容动摇,转身挥手造出一张软榻,不顾简狄的推阻,将她抱起来,“要与我置气,也等身子好了。前线没有多少调养的药草,况且我将你带回青丘之事,帝君也是知道的。”
简狄根本没有办法,只能在口上怒斥他:“你放我下来!我回不回去与你何干!”
“安静一些罢,我也很累。”他任她挣扎了一会儿,将她放平,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况且,秋后算账的道理,你总不会不懂。”
他的眼里漆黑更甚,好像真的藏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和曲折。简狄扭开脸,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简狄身下的软榻一下子飞起来,穿过帐子落在一架辇车上,与普通的云中辇车不同,这架车铺着厚厚的软褥子,帷帐外还有一层挡风的结界。燕卓跟着登了上来,那架辇车便动起来,车顶的四缘嵌着明珠,照得见车外三尺的云气。
她昏昏沉沉,却听燕卓在她头顶轻道:“睡罢,醒了就到了。”
这一句像是什么咒法一样,说出来,她什么也不愿再去计较了,歪在榻上,不一会儿便沉入黑色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