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霜林尽染,青丘的山巅,许许多多黄叶如脆弱的旧纸张飞下来。简狄手抚小腹,在宣华殿的露台上看着后园,转身对燕卓道:“我突然忆起来,今年的生辰礼物还未曾给你。”
他微微一笑,迎风拈过一张枯叶,欣赏那细细的脉络,双手一合,再张开已是一只枯黄色的蝶,振翅飞了起来。
“礼物?你不是送过了么。”
简狄原本打算将一块戴了许久的佩玉送给他,垂着丝线流苏,与玉玦挂在一起玎珰有声。此时听出他的戏谑意味,懒懒地丢过去一眼,手扶上雕栏,暗色的阑干上朱漆温润,外面秋寒渐渐,这里摸上去还有些暖意。
的确,燕卓提早半个月便收到这份类似惊喜的礼物,此后根本想不到生辰的事,少不得便是围着简狄转。
“你将那画眉拿过来罢,外面清新些。”
午后正是秋高气爽,天空明净,一排大雁南飞,简狄淡淡勾起唇角。在此万物步入肃杀的季节里,她的腹中却有个孩儿在悄然生长。
又到诊脉的时候,还没等燕卓拿来画眉,幽婉便扶着她回到殿内,走进去,发现燕卓正与一人严肃交谈,见她过来,那人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讲什么呢?又不让我听见,真是警惕。”
燕卓对她的挑衅不予理会,“记得那几个先我们一步寻到帝君的人么,未鸦姑娘要他们去‘做牛做马’的。”
她的表情是“自然不会忘记”。
“这不,要过去受苦受难了,有司过来向我禀告一声。”他满面调笑。
“怎么不去向隐罗禀报,说到底,那个丫头还不是他的人。”
“这你便不知道了罢,何谓有始有终,事情是我布置了,交差定然还在我这里,如此才清楚无二,学着些。”
她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大概怀喜委实使她迟钝了些,简狄拿过桌上刚沏好的白菊花茶,喝了一口,唇齿余香,“我还学这些做什么,不是只管养胎么?”
话里怨气十足,燕卓失笑,将她搂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不要你管事,是怕你累着,你若是管定了,我怎么拦得住。”
实际上,司药多次提醒,她如今的元气,实在不适宜生育,两个上神的孩子,那便是个中气十足的小上仙,需不少的灵力来养育着。燕卓没说起过,只是隔几日便输一些灵力给她,不教她太劳累。
他那么迁就的语气,简直是要把这个孕妇宠上天去,简狄心下受用,还是勉力不使喜形于色,顾左右而言他道:“玄女上仙怎么不去采集秋华的花瓣,好做菊花粥了呢?”
“想喝便直说。”他一副“我就知道你又饿了”的神情。
“我还不是忧心你饿了。”
“你一说……我倒真是饿了。”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湿热的气息扑在耳廓上,简狄扭着身子要去躲他的吻,他两手牢牢抓着她上臂,她顾忌孩子,动也动不得,只好任他一路蜿蜒吻去。
略带火热的呼吸停在锁骨上,燕卓静了静,抚着她的头发咬牙道:“真不想生第二个了。”
*
时隔近一年,那些个做牛做马的人才被未鸦真正使唤,她免不了埋怨东海的办事效率低下,不过东海的人将人押过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除了不见光武之外,曾经趾高气扬的鸿钧副将像是被穿了琵琶骨的妖,灵力全数被封,其余人亦是相似,见了她恭敬道:“未鸦姑娘。”
未鸦睁大眼,心里那个得瑟。
“未鸦姑娘,”东海的执事对她欠一欠身道,“这些人都被封印了灵力,不会给姑娘带来威胁,姑娘随意施个束缚术便能制服。不过君上的意思是希望姑娘差遣勿要失度,相信姑娘如此聪慧,定能领会的。至于什么时候归还,便到姑娘厌烦的那一日罢。”
勿要失度?让她不要虐待他们?未鸦暗自白了那执事一眼,她看上去有那么血腥么。
执事交接完便走了,未鸦在这群人前走来走去,突然恶声恶气道:“本姑娘想起来你们的吃喝还要我管,本姑娘可没那么好心,往后这等事你们自行解决。”
为了不让他们走脱,她在他们身上下了咒语,此咒原是用于束缚禽鸟等灵宠的,非下咒人谁都解不了,口诀念出来的时候对面的人几乎泪流满面。
可是让他们做什么好呢?她又不是什么神奇人物,不过是个小女孩子罢了,没有特别需要的东西……真是苦恼,不就是找人做牛做马么,为什么使唤人还这样难,她的确没有成为主子的天赋么?
后来她只好叫这些人在家里打扫打扫卫生,讲些故事给她听,可怜这些军旅出身的,哪里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被未鸦这个活动信息源彻底鄙视了。
所以这样的日子,对于这群猛将们而言,反倒是真正的折磨了。
直到某一天,未鸦正无聊地指使几个人把家里的东西搬到这边,再搬回原地的时候,远远的一个人走过来,笑声朗然,“阿鸦,家里在忙什么呢?”
那一身利落的衣装,正是阅道。
未鸦一笑,迎上前去道:“你怎么来啦?爹爹方才出门去了,夕食前回来。”
阅道跟着她走过这群多出来的人,在堂前坐下,“无妨,我本就是来寻你的。”
“哥哥有什么可听轶闻的吗?听这些人讲,无聊死了。”
“我正想问你这些人都是从何而来的,延维先生怎么也放得下心。”阅道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人打量了一番,灵力被封,还有咒印加身,然而气息却是轩辕氏的气息,像是曾在叛将燕卓手下做事。
虽然后来她觉得弘秋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作为一个讲义气且自认消息灵通的姑娘,未鸦坚定地认为不能把弘秋供出来,只好说:“呐,这些人图谋不轨,结果爹爹和我把他们全收拾了,现在他们逃不了,留在我们家做牛做马。”
阅道含糊地点头,道:“原是如此,我记得他们都是燕卓的手下,还担心你惹上什么麻烦。”
惹上麻烦?未鸦想得意地嘿嘿笑,是燕卓把他们丢给自己的!
可是……他们是燕卓的手下?那为什么要来杀弘秋呢?
她有些迷茫的神色被阅道尽收眼底,他乘胜追击,问道:“当时他们图谋所为何事?”
“啊……这、这我不知道,我是看爹爹动手,上前去助他的。”她显然想不到阅道哥哥怎么会如此缜密,急忙搬出家父来坐镇,有爹爹收拾烂摊子,真是好啊……
纵使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是什么,阅道还是试探道:“既然有这样多的人,不如借几个于我,替我做些杂事?”
“没问题啊!”未鸦大方道,“阅道哥哥,你自己去选几个好啦。”
话才出口,她黑了脸……怎么有一种选小妾的感觉。
阅道也不细察,随意指了几个道:“就这些罢。”
“未鸦姑娘,阅道将军,当初我们兄弟只是答应为姑娘做事,其余之人,恕难从命。”鸿钧的声音清楚地响起来,此时他一副不卑不亢,甚有气节的样子,并不像个替人打杂的。
“是我让你们去做事,就是替阅道哥哥打杂,怎么,不可以?”未鸦见他们无动于衷,更加蛮横,颐指气使,“哼,既然不愿意,你们便一直呆在这里,休想叫我放人!”
鸿钧还是双手抱拳的样子,阅道沉吟了片刻,道:“阿鸦,算了,不必闹这种脾气。我身边又怎会缺这一两个人?”
不肯去昆仑虚……他垂眸细思,那么他们一定是跟着燕卓离开了的人,害怕去了昆仑,又毫无自保之力。
鸿钧似是看出阅道的心思,冷笑道:“将军,在下自认管教无方,无颜回昆仑,只待未鸦姑娘何日放开弟兄们,好再立功以谢此罪。如此一片赤胆忠心,将军竟疑心我等叛变,真真教人心寒!”
阅道貌似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一抱拳,“副将哪里话,本将可没有存这样的念头。副将在哪里高就?本将可代你一探上峰口气。”
“多谢将军。在下供职于西北荒戍守军营,上峰是玄冥大人麾下第二主将元秦将军。”
西北荒戍守军营,元秦将军,的的确确有这么军营这么个人,此人是又在玄冥手下,应当不会有差错才对。
【欢喜赋】黄叶恰似花落去 人字犹如雁归来(三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