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完苏画,我和风信子也该进入正题了。
撤回了放在我颈上的两指,风信子站在我面前,一改随性,严肃道:“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我也懒得回避了,你若真想同我谈你的事情,那就给我一句神谕吧。”
闻言,我一愣,道:“神谕——”话出口一半,我咽回了险些吐出的“是甚”二字。
说不准心头的感觉谓何,总之我直觉不能让风信子知道我对“神谕”的一无所知。或许他已经看出了我的异样,不然就不会说出如此含糊不明的话来,想必他也是拿不准我的情况,所以才会忍不住出言试探我。
那么,我该如何掩饰过去呢。
我有没有说过,面瘫是一个极好的属性。因为不管我心中是惊讶是疑惑是恼怒还是郁闷,看在他人眼里俱是同一个表情——面无表情。不仅不被人猜中想法,而且可以故作高深莫测,一副“我是高人我很淡定我早有准备小喽啰莫来挑战我的权威”的装逼表情,根本就是穿越架空之主角必备设定啊魂淡。
于是乎,在我高贵冷艳、邪魅狂狷的一句“神谕”面前,风信子捉急了。
“是的,神谕。倘若你不愿给我,我无可奉告。”虽是极力收敛着,他仍旧泄露出了一丝迟疑。
在迟疑吗,甚至想以说一半藏一半的方式蒙混过关,风信子果然也在心虚啊。以为故弄玄虚我就拿他没辙,他难道不知道我最会口是心非了么。
“无所谓,你说或不说,事实就在那里,由不得你。”
“几次三番对我提起禁制,却不愿给我一句神谕,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禁制,又是禁制。“无神之序”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致于连“我的身体”也在禁制内容之内,我明明和禁制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吗。
不要随便许诺他人,否则你会打破一切平衡。
脑海中忽然响起当年玄色的警示,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单纯地在提醒我罢了,现在想来,怕是有太多的特殊含义。
做出考虑的样子,想了半晌后,我方才“不甘不愿”道:“看在你有本事治好我的份上,我可以解开你的一部分禁制。”
实际上,我是在赌,赌风信子极为渴望摆脱禁制的束缚。当然前提是我真的如玄色所说,可以解开禁制的话。
“如果只是‘言制’那部分的话,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好处,所以我拒绝。除非你许我……”风信子下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我心头一动,遂出言激他道:“遭到禁制反噬了?看来没有实质好处的‘言制’对你来说也是个苦恼呢。”
“你——!”他恼叫。
从床上站起,我背脊挺得笔直,虽觉察不到风信子的具体所在,但我强势不减:“你莫要忘了,我能解开你的禁制,更可以制约你其它,我希望你最好不要逼我那样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直接命令我?作为……它的传承,难道不是你让我做什么,我就要做什么么。”风信子到底不是好骗的人,我的话一出口,他立即找出了我的漏洞,并直接拆穿道:“别装了,你根本没有它的能力,否则你一早就制约我了,哪里还会同我周旋这些。我甚至怀疑你是否真的知道它的存在,能干出如此多余的事情来的你,怎么看都不像知情者。”
由于“言制”,风信子无法说出“它”所代表的意思,我也只能猜测,“它”大概是指神明之类的东西。
哎呀呀,被识破了呢。
我面色不动,说出了风信子无法说出的东西:“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有神力,但这不表示我没有解禁的资格好吗。”
话音一落,我便听到了风信子抽气的声音,身为习武之人却被我一个普通人兼瞎子听出异常,想必他心中已是一片惊涛骇浪罢。
没有理会他的失态,我继续道:“我的确是你以为的那个人,可是因为一些事故,我失去了神力,无法自行恢复。当然,我的身体状况你绝对比我清楚,我就不多加赘述了。愿不愿意助我恢复神力全凭你想不想解开禁制。”
咳,我会说以上全是我在鬼扯吗。
所谓互相试探,拼的不过是人品。我可没有那么强大的右脑,可以从只言片语中脑补出事情真相。除了装神弄鬼诳风信子,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不过依他的表现来看,我应该是装对了。
但是,不管是神力还是东境国所信仰的死神,俱是非我可及之物;触或不触,这是个问题。
都怪玄色,当初死活不肯告诉我“无神之序”的秘密,害我如今毫无准备。
话又说回来,制约着风信子、苏画、皇帝陛下,甚至所有人的禁制,为什么独独于我没有丝毫作用?我早该想到的,拥有诸多不容于九州的能力的我本就是特殊的存在,麻烦事不找我找谁。只希望风信子真的会被我骗到并治好我,那样至少硬件措施跟上了不是。
思考的同时,风信子也在权衡利害。半晌,他泄愤一般,踹了一下桌子。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就凭我是九州内唯一一个可以真正使用仙术的人。”一路摸索至书桌边,我从一叠纸张中抽出记忆中的那张宣纸,以镇纸压平,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想解开禁制为的是除去体内的蛊虫,对么?”
“苏画那东西告诉你的?”他反问,复又语带讥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不是说你失去……能力了吗,我不会医一个无法解开禁制的废物。”
动作缓慢地对折起宣纸,我认真且仔细,头也不抬道:“你似乎是忘了一件事,我的脉画拥有改造画纸体质的能力。我想,除去画纸体内的蛊虫并非什么难事吧,哪怕苏画的蛊虫是以仙术炼成。”
风信子仍在质疑:“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先把自己的蛊解了。”
“作为一名医生,医者不自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宣纸被我折过两层,我眨了眨眼睛,望向风信子的方向,道:“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许你‘言制’以外的特赦。所以,你要么滚蛋,要么我解你‘言制’除你蛊虫,你治好我;二选一,你选哪个?”
“可……”
我懒得再同他废话,指间径自用力一拉,撕裂了手中的宣纸。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有东西从残破的宣纸中涌出,顷刻间遍布房间。
风信子叫了一声“阿雪”,紧接着便倒在地上痛号难止,应是体内的摧情蛊发作了。
我从他情钟意浓的一声“阿雪”中,听出了太多滋味。
上回解释过我拥有具象画中事物的能力,然而我并未提到的是,除此之外,我还能再现画中场景。
刚才撕掉的宣纸,是我在皇宫养伤期间所画的一幅幻画。
当初因苏画一事,皇帝陛下再没限制过我画画,所以我才有机会画下柳邪思念爱人的那一幕。当夜画完柳邪的幻画后,我顺手将幻画收入怀中,不想转身便被风信子掳出了皇宫,所以这幅幻画我一直带在身边。
不要问我一介瞎子是怎么画出画来的,作为一名画师,一名顶级的画师,闭目绘图纯属小儿科好吗。虽然感受柳邪的姿态的过程相当吃力,但是一旦脑海中的画面成型了,再由画笔描绘下来便是如本能般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况且柳邪当时散发出来的气息实在令我印象深刻。
就同苏画所说的那样,面对所爱之人,触不得,念不得,求不得,爱不得,偏生舍不得。在这样摧心的煎熬下,柳邪却能始终如一的淡然儒雅。我想象不出他的内心有多坚强,抑或是两人的爱对他来说并非放不下的羁绊,不过倘若真是如此,柳邪也不会坐在灯下呵手默数曲折了。
十丈软红,情深不寿,饶是他这般如冰似雪的人,也逃不过情之一字中的声色犬马。
在此之前,我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有用幻画谋求利益的一天,毕竟会用幻画画下来的场景,对我来说必然是有特殊意义的。好吧,我也觉得柳邪思春的模样于我来说貌似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不过既是能让我灵之所至以笔绘下的,那么它就是特殊的,何必在意多的细节。
只不过撕都撕了,就让它撕得尽其作用吧。
我不知道看不清柳邪面容——我眼瞎看不到柳邪的长相,只能感觉出模糊的轮廓——的一幕带给风信子的刺激有多大,总之他的痛号一直没有停止过,即使幻象已然消失。对此我只能感叹一声,苏画这个孽作得真大,活该将来会被人追杀。
直至我烦腻了风信子的叫声,抬步想要出去透透气儿先,留他一人冷静冷静的时候,他却冲上来拽住了我的肩膀。
摧情蛊的发作彻底磨去了风信子的傲气,此时的他气若游丝,痛苦不堪,偏要强撑着朝我低吼,字里行间尽是对苏画的恨意:“我助你恢复能力,你除我体内蛊虫,解不解开禁制我不在意!我只要摆脱苏画的控制,然后亲手杀死他!”
我“哼”了一声:“口说无凭,你又凭甚让我信你?”
“我以死神祭祀之名向您起誓!”他一字一句,庄严肃穆道。
四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