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扮成元免,柴幼?”坐回榻上的苏画重拾起一旁的书籍,垂目细看着书中内容,面上也已恢复至平静,前一刻的失态不复存在。
给人说成自己扮自己的感觉委实是太别扭了,可我为免被苏画看出端倪,在强忍别扭的同时还不得不模仿着柴幼的神态举止。
幸亏前世臭味相投的两人在思想上大都相似,只不过柴幼是外在的跳脱,我是内在的活跃——我承认我就是闷骚行了吧——虽然经历两世的我在性情上没有多大变化,模仿柴幼并不难,但是她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丰富,我的面部神经表示压力很大。
或许我还是很有表演天赋的,至少在硬着头皮上的情况下,柴幼被我演得算是形似。
“因为我喜欢。”抠着手指甲,我懒洋洋道:“呐,身为穿越人士,想必你也理解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我不过因为思念小免儿,所以模仿她的一切,甚至借用她的名字行走于陌生的世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你的画……”
“拜托,只准免免教你画画,就不能指点我一下吗?我前世的职业是服装设计师,谢谢!”见他点头算是相信了我的说辞,我好歹安下一点心来。
“那么,你可否讲一下你是怎么穿来的?”他又问。
我无语,看来今天是非得满足他“十万个为什么”的心情了。双手环胸,我下意识挑眉睨他。转念一想这不是柴幼的表情,我连忙一换,换成一张百无聊赖的脸。其改变之突然差点闪了我的老脸。
果然长期面瘫,面部神经是会坏死的么。
“能怎么穿来,眼睛一睁一闭就穿了呗。”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官兵盘问的声音。苏画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丢给掀开车帘请示的车夫,遂低头继续看书。
我说,车内光线这么暗,你就不怕近视么。
车夫放下了帘子,几句谈话后,马车再次行驶起来。
眼下所处环境应是一片宽阔。在这静谧的夜里,除去车夫赶车的吆喝声和车辙滚过地面的声响,再无任何声音,哪怕是夏日蝉鸣。
一阵由远及近的金属碰撞声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从一旁走过,细听不下二十人。
苏画头也不抬道:“别紧张,只是进宫了而已。”
“……”我哪里看起来紧张了?
马车又行了一段时间,估摸着早已亥时。果不其然,没多久天空中便响起轰鸣,震耳欲聋,那是祭典结束后的礼花齐绽。
心中一动,我不禁开始担心凌宸。
苏画因我扶额的动作,掀起眼帘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我一番后,他道:“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今天有这么热么?”说着,他的视线移向我鬓间一滴将坠未坠的汗水。
我抹下那滴汗水,顺势把汗湿的耳发别到耳后,不耐烦道:“没有冷气的夏天有多恐怖你又不是不知道。话说你前世不是很怕热么,怎的如今倒不怕了?”
“因为身体素质不一样了啊。作为穿越人士,怎么可以没有奇遇,小说里掉个悬崖都能捡到武功秘籍,为什么我就不能练成半仙之体?”不咸不淡地说道,他一声轻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二十二岁穿越到九州,距今已经四十三年了。”
“也就是说,你经历了‘无神之序’。”我蹙眉,思绪万千。
闻言,他微讶地一挑眉:“原来你知道‘无神之序’啊,看来你的奇遇不比我少呢。”
“不,我不知道。”我咬紧了下唇,“所谓‘无神之序’不过是一位朋友告诉我的,我并不清楚其中意义。在我的印象中,它似乎只是一个名词。”
“确实只是一个名词啊,虽然个中曲折颇多。你想知道么?”
“你会告诉我?”我有些期待。
“当然——”他故意拉长调子吊足了我的胃口后,道:“不能。”
“……”我的表情顿时变得残念。
他哈哈一笑,道:“别这个表情嘛,柴幼。我也是苦于禁制无法告知实情啊,不然作为老朋友,说什么我都该告诉你的不是?”
我没有理会他的废话,抓到重点问道:“禁制?什么禁制?”
“呐,你的问题也是禁制内容,恕我无可奉告。”
“所以,同你讲了这么多,完全就是无用功。”我咬牙叹息。
“瞧你说得无情,在陌生的世界里找到前世故人难道不该是件值得喜极而泣的事吗?话说回来,秦筝姑娘可是个妙人儿啊。”
我瞥了眼他回味无穷的表情,道:“你在泡她?”
“这还用说吗。”丢开手中的书籍,他连鞋都不脱便翻身躺在榻上,双腿架得老高,单手撑着脑袋,散漫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嘛,你们女人穿越不正是为了找老公么,我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仪表堂堂身兼官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良人,跟我不吃亏好吧。如何,有没有心动想嫁给我?”
“你们男人的穿越模式无非是身价上万权倾天下武功盖世美妻如云,前三样苏大少爷你都有了,美妻如云还不是信手拈来。‘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你也不差我一个。”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传统的穿越模式我都玩儿过了,毕竟我到这有四十多年了呢。拥有的时间越久,尚未做过的事情就越少。如今拥有近乎无尽寿命的我啊,开始感觉寂寞了,所以想找个知我懂我的人来陪并没有什么不妥不是么,你应该理解我的。不过既然你对我无意,那就算了,反正有秦筝姑娘先陪我玩儿。”
我有些奇怪,奇怪他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毕竟柴幼前世同他的关系只是认识并未深交,他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
想了想,我道:“哦,那祝你们幸福。”
客套话谁不会讲。
他却是一怔,侧脸注视我半晌,见我实在没有异样后,他转回了脸,望着车顶,略有怅然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元免呢,毕竟前世我们相爱,而你又是她的挚友。”
我顿感啼笑皆非:“我为何要问?她死了不是么,在那件事后,她和你就没有关系了。前世终归是前世,你现在提起根本没有意义了好吗。”
纵使是以柴幼之口说出,可仍是我心中所想。
他大笑出声:“你倒是看得通透,柴幼,我若有你一半洒脱就好了。”
闻言,我懒得继续同他废话,闭目不再言语。
一边说要找第二春,一边思念前世恋人的男人,我理他作甚。
结果他就跟话痨发作似的,抖着腿兀自说道:“我知道你疑惑当日我在书院讥笑你的行为,在此我向你道歉,我会这么做是因为你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太像元免了。或许你不晓得,这些年因为思念她,我找了无数个她的替身。有如她一样美丽的,或性情同她一般忽冷忽热捉摸不定的,甚至有的人只是说了一句元免曾说过的话,我都会无法控制地迷恋上。但是我清楚她们并不是她,所以在迷恋的同时,我忍不住要去摧毁——”
我受不了地打断了他:“你真的好变态。话说最后呢,那些替身死了还是怎样?”
无谓我的评价,他道:“都被我玩坏了。”他的语气轻淡得好似只是摔坏了一个杯子而已。
我“哦”了一声。
“直到遇见你,柴幼!”他突然激动地坐直身体,用狂热的目光盯着我,吓得我膀胱一荡,“既然你都能来到这里,为什么元免不能?或许,她此时此刻正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呼吸着和我同一个空间的空气呢!”
“于是你要找到她是吗。”我抽搐着嘴角,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重逢后的苏画会是这样——让人头皮发麻。唔,不和他相认果然是正确的。
“当然,我要找到她!然后告诉她,我爱她!”
“哦,祝你们幸福。”
我面无表情的一句话于他无疑是一盆当头泼下的冷水,郁卒地斜了我一眼,他道:“你就只会说这句话么?”
“不然呢?”我拂开一滴挂在睫毛上的汗水,声调没有起伏道:“她已经死了,就算是转世也不一定是转到这里。尚且不论这个,你找到她之后,她若是忘记了前世,或者不愿再和你在一起,你又当如何?别忘了她会死是因为你。”
他毫不犹豫道:“这有什么,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让她再次爱上我。甚至我巴不得她忘记,这样她就不会因为画画而忽略我,而是全心全眼只有我。至于后者,她若敢背弃我,我便折断她的双手,让她永生不能再握画笔,禁锢她的自由,将她永世束缚在我身边!”
“对牛弹琴。”嘴上说得平静,我故作不屑地别过脸去,其实心里面早就因为他的话发出毛来。
人生最悲剧的是什么?是我的前任是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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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算是体会到了皇宫的广阔。
从进入皇宫外围到现在,整整经历了两个时辰,一路上苏画一直同我讲着穿越来这里后产生的种种感慨,听得我呵欠连篇。
不能怪我不是一个好听众,毕竟人一热就容易犯困,这跟凌宸一晒太阳就想睡觉一个道理。况且现在已是丑时,近段时间一到亥时我便会在凌宸的督促下睡觉,也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今日奔波了一夜,先前同凌宸一起跟人比赛谁比谁更能挤便已耗了我大半血条,后来又是绑架又是跟苏画周旋,我没当场阵亡算是大幸。
就在我点着脑袋打着瞌睡的当头,马车徒然停下,车帘外车夫打马哨的声音响起。
我上半身一个不稳,便要往地上栽去,苏画却上前扶住了我。我抬起脑袋正欲道谢,不想他将我拦腰抱起,紧接着我眼前一花,四周光线大亮。我被苏画抱着,出现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我靠,你真会瞬移啊。”身处环境的极速变化令我有瞬呆滞,嘴巴一张,我想也不想惊叹道。
“好玩儿吧,想学吗?”抱着我没有要放下的意思,苏画清隽的面庞就在眼前。因为垂眸看我,他那上挑的眼角显得更为轻佻,与此同时,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脸上,带着淡淡的雅香。
明明是个偏执狂,全身上下却透露出清雅的气息,矛盾得浑然一体。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他此刻的模样真适合入画。
然而偏在这时,一道低沉且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彻底打断了我脑海中构思着的美人图。
从内殿慢慢踱来,皇帝陛下手中握着书卷,身穿龙袍,发束紫金冠,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直射向我,对苏画道:“苏爱卿,虽然朕命你将人低调带来,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用仙术出现在朕的寝宫。”
我回望向皇帝陛下的眼睛中溢满光彩,只需这一个对视,我便想通了如何绘画他的那双眼。
深沉如黑洞,凌厉如曜石的眼。
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