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回想起来,便是那时,她为自己脚底挖了个坑。
走至正厅门前,风渺音停下脚步,双手叠上置于身前,按着前世未出阁少女的礼节,安静站在门口等待传见。
应安言虽然想揉揉风渺音的头安抚一番,示意她宽心,到了人家家里倒是不太好这般,尤其是这里下人随处可见的情况下,免得给风渺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想了想,他便忍住了,只温声道:“我随你之后进去。”
“好。”风渺音眸光温软了几分,点点头。
“太老爷,大小姐到了。”随行的守卫先去里面报了信。
“唤进来。”老者的声音低重而沉稳,中气颇足。
只是言谈片刻,似是忍不住一般轻声咳嗽了几句,周围人慌了神,起身的声音窸窸窣窣。
老者的声音隐隐带怒,“都坐下。”
风渺音听得心中一紧,垂首快步走了进去。
正厅里,风家的子女都已经在两侧坐好,风渺音在最上方的位置的方向停下,跪地拜礼。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却难免有些哽咽。
“不孝子长孙风渺音,拜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
此时左不过才是六月初,正是天气逐渐转热的时候,风之廉却仍是披着厚重的外衣,虽双眼仍精明光亮,只是呼出的气息颇为沉重,面色隐隐带着几分阴郁。
再加上周围人时不时担忧的视线瞥来,风渺音心中了然,怕是祖父这病,已然多时,此时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抬起头来。”
听见风之廉的话,风渺音乖巧抬头。
四年不见,当初还是个喜欢在屁股后头乱跑的丫头,此时已经长成为妙龄少女了,风之廉一向对子女严厉,对待这些个小辈更甚。
这丫头当初就没少被他批评过,也不知是不是被从小寄居别院,放在他们身边教养的缘故,远远比起风渺玥那丫头,少了几分孩童的顽皮,也怪不得他心里偏疼几分。
后来又发生命格那桩事情被送去山上,虽说出来缘由不好听,但清尘是连皇上都敬之的大师,在清尘座下当弟子,自是有百益而无一害。
“这次回来,可得了你师傅的准许?”想到这件事情,风之廉的眉头就不由得皱了起来,语气也严肃了几分。
风渺音乖巧的回话道:“师傅传授的功课孙女每天都有在做,适逢祭风节临近,是师傅念及孙女思家,特准了孙女回来嘱咐跟前尽孝。”
“原来如此。”风之廉闻言,不由得心情颇好,又问道:“你师傅可还好?此行你是如何回来的?莫不成你师傅就让你一个黄花闺女自己在路上抛头露面?”
一说到这里,不止是风之廉心里头膈应着,就连风渺音的亲生父母都觉得不好了。
赏乐儿拉着风责暄的衣袖,面带忧愁,轻声道:“音儿本就是那样的命格,京城里这几年也靠着家里的关系给压了下去风声,这一来,要是被有心人看见了,怕是又要带来麻烦了。”
风责暄安抚性的拍了拍自家夫人的手背,却是抿着唇没吭声。
风渺音四年前被风家送去方寸山上,说好听了是锻炼心性,其实就是怕她那命格会给百年望族的风家带来灾祸,虽然风家对此事是绝口不提,可外面的流言对此传的很不中听,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准许风渺玥外出,避免流言的风波涉及到心爱的二女儿身上。
只是他这另一个女儿,自幼就不在他们身边教养,感情上面是生疏了一些,但到底是连着骨肉的血亲,一损俱损、一荣皆荣,自家如何都行,外人却不能败坏了他女儿的名声。
到底要如何取舍,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风渺音抿唇笑道:“师傅身体好着呢,这一次也并非只孙女一人回来,是与师傅的另一名弟子一同乘坐的马车,他此时在外头候着呢。”
风之廉一听,便来了兴趣。
想当年,他们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才让清尘收了风家的子女做徒弟,这几年一过去,清尘竟又收了一个,想必也定是人中龙凤,若是合得来……
风之廉意味深长的视线飘到了风渺音娇俏的容颜上。
“快,请进来给老夫瞧瞧。”
应安言得了消息,这才随着下人的引路进了正厅。
风之廉细看他之下,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少年看起来左不过十六七岁,眉眼英俊,眸光清亮,虽是穿着简单的衣衫,却依旧难以遮掩身上的清贵之气,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儿郎。
“不愧是清尘大师的徒弟,是有这份气量。”
对于风之廉的赞叹,应安言面不改色,恭恭敬敬的朝着他坐着的方向一拱手,朗声道:“晚辈拜见太傅大人,承蒙太傅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责暄,你看如何?”风之廉回头,看向侧首坐着的长子。
风责暄对于风之廉的评价,也并无任何的异见,他点点头,甚是赞同。“确实是人中龙凤。”
风渺玥看着风之廉露出甚是欣慰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暖。
“好,好。”风之廉笑着,突然面色一变,猛地捂着唇咳嗽不止,透着唇边隐隐渗出几丝殷红的血迹,他撑着椅子的扶手,浑身如同坠入冰窖一般发抖不止。
“太医、快去传太医!”
在座的人都慌了神,风责暄赶紧吩咐下人去传太医,一行人七手八脚的将几乎说不话来的风之廉带回了主院,风渺音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想要掀开帘子进去看看情况,却被一直在旁边未出声的人拦住了动作。
风渺音眉头一蹙,回眸却发现,这人风渺音认得,是祖母身边随伺的孙嬷嬷。
孙嬷嬷朝着风渺音曲膝行礼,道:“大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别院。”
“祖母?”风渺音不解,怕是祖母以为自己会去扰乱了太医,解释道:“与师傅学习的这几年,我对于医术略有几分了解,祖父的情况,我兴许可以做些什么。”
哪怕是天命所为,风渺音也想要让她祖父不受苦痛困扰。
“大小姐且跟过来,老夫人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情。”孙嬷嬷油盐不进,只恭谨的垂着头,将祖母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应安言拉过她的手,温声道:“音儿去吧,这里我给你看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去通知你。”
风渺音虽然一路山未曾说过什么,他却知道她心中担忧,此行本就是为了她祖父人寿已至回来送其最后一程,若是因此生疏了和其他人的关系,才是真的不值。
有应安言在替她守着,风渺音只得跟着孙嬷嬷前去别院。
祖母与祖父的住所都在一处,别院放置着祖父的书房,日常看完了书籍,走过一道垂花门,便直接能够到了正院的后园,可谓是方便得很。
以前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她偶尔会跟在祖母的后面,去别院的书房,为祖父送上润喉的清茶与点心。
再一次走过这道垂花门,却是心境不一。
“来了。”
远远地,隔着茂盛的花丛,风渺音一眼就看见站在书房门口的妇人,已然年约过百的年纪,却依旧风韵犹存、雍容华贵,依稀能够看出年轻时候的影子。
林戈娴朝着风渺音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风渺音垂首不言,安静的走过去,唤道:“祖母。”
时隔多年再见,风渺音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年幼的记忆并不是异常深刻,祖父严厉,祖母虽随和却并不甚与自己亲近,曾经她还艳羡过父母与风渺玥之间的融洽亲情,最后嫁了人,也依旧没能享受的到。
上一世因为祖父的关系,她与祖母之间本就薄浅的感情更是被消磨殆尽。
师傅天算祖父的寿命将至,眼看着方才的情景,怕是去日在即。
“这四年在外面,过得可还好?”林戈娴没有提及风之廉的病情,只和风渺音说着家常理短,风渺音一一作答。
兴许是明白风渺音此刻的心情,林戈娴拍了拍风渺音削瘦的背,倒是弄得风渺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林戈娴叹了口气,幽幽道:“你祖父的身体,也就是这两年开始变得不甚好,偶尔夜间睡着的时候会开始说胡话,絮絮叨叨着,倒是会提起你的事情。”
“祖父福泽深厚……还请祖母安心。”风渺音便也只能安抚。
“人各有命,我看得开。”林戈娴说着,慈爱的眸光定在风渺音的身上,“你能在这个时候回来,也不枉你祖父疼你一场,祖母心里高兴。”
风渺音闻言,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是。”
第十一章 情至深则骇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