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灯中的唐玉来眼望众人，又道：“我今天借着这场酒会，首先要宣布一点，那就是我将出资建设一间西式的善堂，以收养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其二，我仅代表我个人，向揭露了洋人出殡案的小张爷，与薛英薛警探表示由衷的感谢。我决定由薛警探与张步云张先生共同担任善堂的会长……”台下跟着一阵热烈掌声，都望向小张爷与薛英。

唐玉来一摆手，叫众人安静下来，“其三，我还将悬赏一百块大洋，捉拿洋人出殡案的主犯……”

他话说到一半，一众围拢在侧的人纷纷交头接耳，“官面上不是已将白眼子薛五、松年堂东家与掌柜的，还有一个西医大夫，被定了此案的主从罪则吗？”

见众人已起了骚动，唐玉来又双手下压道：“官面上是受了奸人蒙蔽！据鄙人所知，这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如今我办这场酒会就是为了昭告世人，我唐某人虽然闲居在家却非要将此事彻查到底。天底下必定还有公义在，必定还有天道在！不可叫歹人祸害了我们天津卫。

若是此事警察局也管不了，我唐某人将凭自己的关系去请英国的警察侦探来帮忙。总之，不可教无数家庭再受苦，不可让一名孩童再受害！”

他甫一说完，人群中就爆发出了掌声，大伙都为这番动人的陈词而感动，赞叹唐玉来老爷的宅心仁厚，小张爷听得却是心生鄙夷。

他跟着抬头看向这间唐家洋楼，三层高的一间正有光线外溢——那大概是刚才见到唐玉来的书房。

随之酒会开始，宾朋们都在铺着白布的长条桌子旁，吃着各类点心、牛排与意面，而有人则是在另一侧啜饮着手中的红酒、香槟。

他们各自为阵，聊着彼此热衷的话题，而唐老爷则被更多人围在中心。

黄雅然见缝插针，为唐老爷拍照。她心中琢磨着此人说话冠冕堂皇，却是个人面兽心的歹人，然而讽刺的是，偏偏正是这一类人才能登上报纸头条。

薛英这里捻起一块蛋糕，那里喝口红酒，没有威士忌这类烈性酒他便感到心中不过瘾。他凑近小张爷问道：“唐玉来这是打算剜肉祛毒？”

小张爷点了点头，却打趣道：“这有气泡的酒挺好喝啊。”

“这叫香槟……”薛英跟着又往嘴里扔了颗通红的樱桃，“借这慈善酒会，唐玉来叫天津卫上下都知道他与此事不仅无关，还下了决心非要彻查——看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局吧？”他侧首看见小张爷似是没有准备回应他，却只是一个劲儿往嘴里扒牛排。他便又道：“那么如此看来，他大概会对陈雨村动手了吧？”

小张爷放下盘子又咕咚咕咚喝了口香槟才道：“他不会动陈雨村下手的，他在等陈雨村向自己动手。”

“哦？”

“你看那些服务生……”小张爷拿眼神向四下放，薛英循着小张爷的眼神看到几位服务生身子板正，挺拔而立，却始终有哪里显得不妥。

“是眼神！”薛英突发道，“他们的眼神一直在四下逡巡。”

“没错，一场酒会何至于安排如此严密的保卫？”小张爷佯装无事，继续沿着白色桌子挑拣食物，“与其自己去捉陈雨村，还要费尽心力想出些什么原因证据，倒不如叫他自己找上门来。”

“可你没想过吗，陈雨村干嘛非要挑这样的时间来找唐玉来呢？岂不是风险太高了？”薛英又问道。

小张爷嘴里塞着鸡翅，说不清楚话。他只将手一指，“那里……”

薛英往那里看，院子内的灯光不显眼，大概是一位身着白衣的老婆子正蹲在地上擦拭着什么。那暗处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在刷什么？”

“昨夜下过雨，泥水满地。那条洋灰铺筑的小径有些杂乱的泥脚印。虽然混乱，但根据人双腿开立的距离，大约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一对脚印是一轻一重，一深一浅，我猜他们已经将陈雨村捉了。”

“那你的推断岂不是完全被推翻了？”薛英道，“你不是说等陈雨村来找他吗？”

“我的推断没有错。你想想，是什么原因能叫陈雨村宁可冒着风险也要来找唐玉来呢？”小张爷又道。

薛英一转眼忽地道：“是……陈雨村已经与唐玉来彻底闹翻了，他已经陷入了一种绝境中，非要报仇不可？”

小张爷点了点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旦唐玉来捉住了陈雨村，却故意留下破绽让陈雨村跑出来，他一定要伺机找唐玉来报仇的。”

却听薛英又道：“这可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推断。记住了，西洋推理讲究的是……”

“证据！”小张爷不待他开口已经说道，他手忽然指向洋楼的三楼，“那里就是证据。”

薛英跟着去看，正是有黄色的灯光流泻而出的那间。此时一个被拉斜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不好辨认到底是个什么。

“一开始，灯影投射在窗户上是呈正方形的，而现在却已经变形了。这一变化就发生在唐玉来登台演讲时，灯光不是阳光，不会改变事物投影的位置，除非有人动过。”

“你是说有人进了他的书房？”

“主人不在，书房这种地方下人大概不会轻易进去吧？”

薛英不想点头承认，他依旧觉得这不是他所熟悉的推理过程。但他也知道历史上可是有“烛影斧声”的疑案在。

没过多时，他们就见唐玉来随着几人向楼里走。

薛英一推小张爷腰眼儿道：“他进楼了。”

二人立时屏息凝神，都将眼神悄然放置在三楼那扇窗户，大概须臾间就要验证他们的推断正确与否。

不过片刻后，二楼没有任何响动，更没有交错晃动的人影。

小张爷心下却仍旧坚定，他知道如果唐玉来的计划正如自己所推断的那样，他一定希望人们看到他被陈雨村捉住的样子。

“啪嚓”一声陡然惊吓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人立时循声去看，发现是三楼那间窗户的玻璃被什么敲碎了。跟着一颗脑袋探了出来，那人大喊道：“救命啊！”

“果然是唐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