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张爷提到“林怀德”，薛五当先憋不住了。他嘴边一秃噜便说出个什么大夫来。小张爷当先心间一亮，知自己的离间之策算是起了作用。可天津卫光是学习了西洋医术的大夫就已经不计其数了，再加上各类郎中、老中医与赤脚医生更是多如牛毛。而薛五口中这位大夫又是个什么人物小张爷就不知道了，他只觉得药铺子认识的该当是那些中医。

只见那吴老同二目一转又复归沉稳：“啊……若是我没记错海河边儿的洋人出殡那事儿的洋人就是林怀德吧？而这洋人出殡大概就是教小张爷给撞破而东窗事发。今日怎么你又说是受了这洋人林怀德指点来我这松年堂呢？你来此该不会想偷药吧？”

小张爷双臂被反绑着，叫一个混混儿揪住了脑后的头发，是以整张脸只好半瞅着天半看着眼前的吴老同勉强说道：“这事儿……从哪里说起呢……唉，其实撞破洋人出殡的事儿也是洋大人叫我去的。否则……你想啊，我平日就替邻里寻个针头线脑的，怎么会知道海河出殡的棺材里藏有如此多的婴尸呢？”

他说完这话便偷眼观瞧这位吴老同吴掌柜的，只见他偶尔低沉思量偶尔又双目乱转。片刻吴老同又道：“啊……那么洋人叫你来我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小张爷故作迟疑，便感到被混混儿揪住的头发牵引着头皮阵阵发痛。他嘴上一唉嗨呦叫痛立时就道：“叫我……叫我把这位薛五爷带出去给他……！”

“呜……给他做什么？”吴老同厉声道。

“我……这……可就不知道了！”刚一说罢就觉得头顶的痛感愈加强烈，跟着还有三五拳落在了他的肚子和背部。

“哎呀……哎呀！好汉饶命！他怎么可能把什么事儿告诉我吗？我只是拿了人家的钱，与人办事罢了！”他勉力咽下一口口水才又道，“不过，我猜大概是要卖了你们。这婴尸运送背后一定有很大的利益，是以非要甩掉你们才好！对吧？”

“他说的没错，东家！”白眼子薛五一翻自己的小眼儿又道，“那洋人和潘菊然一早就说过了要绕过咱们了！也就是你还傻乎乎地信他们的鬼话！”

“薛老五你给我闭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还敢教训我？若不是看在你与我有表亲的份上我能让你匿身在我这里？我第一个该杀的就是你！”吴老同道。

一旁的刘掌柜的是个狗头军师的人物，当先就道：“东家，这事儿得从长计议。切莫只听这小子一面之词啊！”

吴老同这才意识到方才是被薛五惹得头脑发热了。当下就对混混儿说道：“呜……把这位小张爷与他的狼兄弟先好好关照起来，有什么事儿一会儿我再找他！”

众混混儿口中称是，捉住一人一狼就扔进了一间柴房里又将房门锁了个结实。小张爷在柴房里身子靠着一堆枯柴。他见“不吃肉”一动不动地俯卧在侧。脖子上的那条绳套勒得不知轻重，看它表情大概很不舒服。可再看自己的双手被反绑也没有办法帮它松快下。

小张爷心中想到：“原来，他自以为是妙计牵着‘不吃肉’要让刘掌柜取狗宝时便已叫他识破了。这老小子应承下来无非是将计就计，想要一探我的目的。幸好我以离间之计搅得他们自乱阵脚，叫自己得意暂时保全性命。此招也是基于他们本身就有罅隙。所谓苍蝇不叮无缝蛋就是这个意思。自己正好以此大做文章。”反观那个白眼子薛五，徒有天津卫第一大了的名号却没有什么城府，不打自招说出了个大夫。那个吴老同至多是仗着东家身份才能吆五喝六，倒是当真该要提防这位刘掌柜。

小张爷正兀自想着其中的前后事宜，拆房的门吱呦一声开了。

“小爷，挪动挪动吧！”开门的是刘掌柜。几名小混混儿跟着进了屋就给他送了绑。但他们忌惮狼并不给它松开绳套。

“愣着干嘛，给狼也解开啊。”刘掌柜厉声道。

小张爷揉搓着有些酸胀的手腕子，看着刘掌柜正一副殷勤之相。他猜的出这老小子肚囊里肯定起了什么诡计。

西南角路灯不比海河边上多，入了夜显得更加漆黑。黄雅然的马靴踩在地上发出哒哒声响。她平生第一次感到焦急无助，本来充满古灵精怪想法的大眼睛此刻却被泪水蒙眬的视线。

警察老爷们说巡警都出去了，就剩些值班的人走不开身，只得等到明天白天才能去松年堂了。小张爷早看出其中的玄机，若是警察肯来松年堂这个“锅伙”早早就完蛋了。他刚才无非也是叫黄雅然有多远跑多远，省得在松年堂里与自己吃了挂涝。

此地又距离“张记侦探社”实在太远了，找到了何胖子来回估计要到天亮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透了。可能她只好孤身一人凭着记忆又跑回了松年堂的正门。

门板紧扣着，丝毫听不到了里面的动静。她深吸一口气，心中笃定无论如何自己不肯抛下张步云一人。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举拳砸向门板。咚咚咚三声响在夜空中回荡。

门跟着咯吱一声开了。黄雅然当即被吓得就是一愣怔。

门里闪身出来个青年正回首向着门里的人说道：“您放心，刘掌柜的，此事包在我身上。”等到门板子又扣上了，那青年仍兀自鞠躬致意。

“张……张步云？！”黄雅然这才看清了青年身旁还立着一条狼，正是小张爷张步云。“你……你怎么出来了？”她止不住的讶异已经替代了刚才的绝望。

“事儿交代完了就放我出来了。对了，他们还送给我了这个。”小张爷跟着手上拉扯了下一根绳子，从他身后竟然走出了一个瘦削干瘪的身子。那人刚才因为被夜色笼在阴影中，黄雅然此刻才看清那人不就是白眼子薛五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