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厂上案，通常负责鞋面上的工作，比如针车就是负责缝合皮革的工人。

而蓉城和别地不同，这里的上案通常是两个人为一套，除了做惯的搭档一起，也会有夫妻档。

工作的时候互相帮助，又互相聊着天，显得气氛十分好。

法国人崇尚浪漫，对于这样的情形倒是并不排斥，大卫更是直言这是华国人情味的体现。

因为有外国友人参观，今天厂房里的女工们都打扮得相当得体，虽然再得体的衣服被满是胶痕的围裙一捂，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卫上前仔细看了一个女针车的技术，赞道：“走线十分整齐，美丽的女士，你的针脚就像你的人一样美丽。”

那女员工脸一红，羞涩地不敢说话，许言轻在后面其实已经快翻白眼了。

这个大卫今天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昨日看着还挺温和稳重，今日不知怎的，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色眯眯的。

或许是她的错觉吧？

她皱了皱眉，笑着提议大卫再去看看底工车间。

底工们干得热火朝天，车间里敲击小铁钉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个车间百分之九十都是男人，对于突然出现的参观者，显得十分淡然。

倒是有几个男人交头接耳悄悄讨论着许言轻的美貌，这鞋厂里的女工人大都灰头土脸，难得看到美女，大家自然兴奋。

不过看起来大卫似乎对底工车间提不起兴致，随意看了一圈后便离开了。

“那个，许总监，许总监，这都大中午了，我准备了在鞋厂食堂准备了午饭……您看……”厂长有些羞涩，因为食堂环境和条件并不好，可能外国人根本就瞧不上。

不过大卫听见后却说：“太好了，我正想试一试华国的食堂菜，听说别具一格。”

听到他这样说，许言轻和厂长的脸上都露出笑容来，这外国人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伺候。

见大卫非常随意，许言轻对他的印象也改观了，将先前那种色眯眯的记忆统统抛了个干净。

厂房食堂有一间特意留给鞋厂高层的单间，平日里都是高层们在里面吃饭，不过今天却接待了大卫。

厨子使出了全部手艺，一定要让外国佬感受感受华国食品的美味。

一群人吃过了午饭，酒足饭饱的大卫似乎无心再参观厂房，而是指着厂房不远处一座不高的山丘说：“许小姐，不如我们一起去那座五彩的山丘上散步？”

五彩的山丘？许言轻扭头一看，厂房不远处果然有一座小土坡，上面似乎开满了花。

许言轻本不想去，但转念一想，也好，人在心情愉悦的时候最容易做出决定。

一会儿到了那小土坡上，她再和大卫谈合作的事情，一定事半功倍。

“许小姐，咱们两个人或许可以好好谈谈。”大卫露齿一笑，看着倒是十分爽快的模样。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许言轻也不得不上了。

今天是暖阳天，春天里该开的那些小野花尽情释放着自己的魅力，为小土坡铺上了彩色的地垫。

大卫一登上小土坡便觉心情舒畅，朗声诵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呵，这外国人竟然还懂得华国诗句？许言轻闷笑了一声，往下接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和大卫相视一笑，随后问道：“大卫先生，你以前来过华国？”

此刻她对大卫就算是彻底改观了，这人看起来学识渊博，礼貌又不做作，竟然还会念唐诗。

“许小姐，我的母亲是中国人，并且她是一位汉语老师。”大卫一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原来如此，许言轻恍然大悟，如果不是这样，恐怕他也不会讲一口正宗华国话了。

论起来，大概就是因为他会讲汉语，所以才会被派遣到华国来吧？她先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她胡乱想的时候，大卫已经随意坐在了一窝开着小花的野草上，并冲她招招手说：“许小姐你也坐，城市这样喧嚣，偶尔来到郊外放松一下心情也好啊。”

被他这样一说，许言轻心头一愣，是啊,自从父亲死后，她便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忙人。

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静静去看远处的花，近处的人，她摸了摸兜里的手机。

刚刚和秦东歌打电话的时候，她是不是太生硬了。

或许是她内里的灵魂上了年纪，无法像小女孩一样去热恋，潜意识里便将秦东歌当成了和她一样的人。

但或许，她应该放下防备，和秦东歌就像真正的新婚夫妻一样去过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她无奈，只觉得她自己仿佛是一只成了年的刺猬，秦东歌那座冰山试图拥抱她，却被她拒之门外。

时间久了，冰山有了空洞，刺猬窝进了空洞里，可并没有收敛身上的锐利。

“许小姐你在想什么？想你的男朋友么？”大卫用手将自己的中长发抚到耳后，然后细细打量着许言轻。

坐在他身侧的这个女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头利落的短发，精致的五官。

倒是……和他的母亲有几分相仿。

“我没有男朋友。”许言轻摆手一笑，她的确没有男朋友，不过倒是有个送上门的老公。

她打算解释，大卫就抢先说：“我的母亲和你很像，也有一头利落的短发，星星一样的眼睛。”

这是在夸她么？她倒是十分受用，不过和别人的妈像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她抿嘴一笑说：“那还真是荣幸，大卫先生你这次来除了工作上的事情，是否还想去您母亲的家乡看看呢？我可以替您找向导。”

她试图将话题引到工作上，但大卫却说：“我的母亲就是蓉城人。”

“哦？”许言轻面上带着惊讶之色，“那为什么伯母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呢？”

“她去上帝的怀抱了。”大卫眼神一黯，深深看着她。

“抱歉……我不知道。”她感同身受，或许大卫和她一样也思念着天国的亲人。

大卫沉默了好一阵，这才说：“这次我来就是想走走看母亲曾走过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说：“母亲曾说过，蓝底集团的鞋，最是好穿，从前只是一家小作坊的时候，她在老板那里订制过一双高跟鞋。”

“是么？”许言轻提起了兴致，她对父亲年轻的时候的事情一无所知。

只知道他从一个小作坊起步，逐渐成为了华国最大的鞋业集团。

看她提起兴致，大卫挑眉道：“你不生气么？我提起蓝底集团。”

她摇头说：“我不生气，蓝底集团从前的老板的确是个精工细作的人，极为负责的人。”

那是她的父亲，她当然不会因为听见这些事情而生气。

“我母亲十六岁有了那第一双高跟鞋，带到法国，一穿就是十年。后来鞋底磨穿，露出了里面的钢条，她才依依不舍扔掉。”大卫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但实际上，他正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许言轻的表情。

小姑娘果然好骗，他抿嘴一笑，觉得离目标更近了一步。于是拍了拍许言轻的后背就说：“你怎么一副难过的模样？我也没说你们艾尔兰不好。”

“我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许言轻昂起头，收住了悲伤的情绪，“大卫先生，我父亲的梦想是让所有人都穿上得体舒适的皮鞋。我的目标也是如此，希望您能够给艾尔兰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

“好啊，我给你一个机会。”大卫说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