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陈少言没有转身，只是微微点头，以示应答。

“有没有吃早饭啊？”

陈少言刚想摇头，那声音又补充，“就知道你肯定又没吃，我今天多买了两个包子，来，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馅的，就剩俩青菜的，给你吧。”

陈少言听闻微微皱眉，他不得不放弃观望此地人类的命运，转过身来，看向了那名每天都跟自己说话的环卫老人。

“我不饿。”

清晨，面对环卫老人递来用塑料袋装的两个包子，以及那粗糙布满茧子的手，关切的表情，陈少言神色平静，没有接过。

“早上不吃饭哪能行？”

说着，她强行往陈少言手里塞。

陈少言最终没有拒绝，微微合手握住温热的包子，抬眼望向她，目中没有情感，回应了一个字，“嗯。”

“小伙子，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呢？”

驼背老人手中拿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扫把。此刻将扫把软软拄在地上，借力微微抬头跟陈少言对视，她的背很驼，所以这个动作颇为吃力。

陈少言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却没什么异样的神色，语气依旧听不出一丝情绪，一如既往惜字如金，“没看什么。”

兴许是陈少言的回答太过敷衍，神色也太过淡漠，让热切搭话聊天的老人感受不到一丝情感，所以导致她混浊的眼睛中，有一丝落寞闪过，目光也落了下去。

她望着陈少言手中半抓着的包子，轻声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嗯。”陈少言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又转过身去，看向来往的行人。

这里的人步履匆匆，没有一个人在这个路口停留两分钟以上的人，现在这个时间这里人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陈少言看了。

陈少言的目光一一扫过去，仔细看着他们的命运，虽然直直站着在这里看他们显得很奇怪，也会导致一些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是陈少言却是视若无睹。

他看的不是一张张面孔，而是这些人的命。这里有每天都早起上班的小伙子，上班的地方离他那里有两三公里，他啃着早餐匆匆步行过马路，虽然没钱买车子，哪怕是电动车，但他依然很满足于七点的早晨。

虽然他已经查出自己得了癌症，但是他依然跟正常人一样努力活下去。

这里也有一大早就来乞讨的乞丐，他坐在桥上，对路过的行人颠一颠自己的碗，里面有几块钱，有人路过就适时发出响声。

有人要给掏出一块钱扔进他的碗中，他刚露出笑容要递碗接过，却被旁边的人即使拦住，“你别给他，他每天都在这里要钱，你知不知道你一天都没他挣得多！”

说完，那人还不解恨一样，又对乞丐指指点点道，“一大早就来要钱，我看你这辈子就只能当个要饭的废物，你一只腿还能走，车怎么不撞死你啊！”

要给钱的女生听到这话立马拦住了她的朋友，然后在吸引了不少人目光的情况下，拉着那个还骂骂咧咧的人走了。

绿灯来了，要饭的老头没有沉浸在刚刚那个人的话中，立马捧起碗对路过的人掂一掂，“美女帅哥，给点吧！给点吧！”

大多数人选择了无视，还有人跟避瘟神一样，绕开乞丐向前走。

一大波人过去，他的碗里只收获了三四块钱，但是三四块钱也足以让他连连给施舍的人磕头，面上露出笑容。

大家都看到那个乞丐每天都来要钱，暗地里说他仗着残疾来要乞讨，获取别人的同情心，却不知道他的腿是被儿子打断的。

他儿子好赌，借了高利贷偿还不了，看到网上新闻乞讨很挣钱，就将这个老人的腿打断，为了防止老人的腿可以治好，将老人的腿打成粉碎性骨折后，再无接上的可能性，也不让他接假肢。

将父亲丢去乞讨后，他的事情被人举报了，如今已经入狱三年，他的父亲却依旧在乞讨，为他偿还高利贷。

因为，他不想儿子改造出来，变成好人后，还被高利贷压的喘不过来气。

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而陈少言，每天关了书店的门之后，在太阳出来了的时候，就在这里阅读他们的人生故事。

他知道那个乞丐的结局是被车撞死。

他知道那个努力的小伙子会因为经常加班熬夜而猝死。

但是这一切，陈少言只是作为一个看客去了解的，这时间悲惨的人太多了，他没有怜悯之心，自然不可能去管他们。

最多最多，就是指引他们去书店延长自己的寿命，这也是奔着交易的目的而去的。

那名环卫工并没有走开，她找了一处长椅坐下，然后望着陈少言的背影。

“为什么比我还孤独……”那环卫老人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扫把从凳子上起身，走向自己装垃圾的三轮车。

陈少言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听进了心里，于是他缓缓转过身去，凝望着对方将扫把放到车厢里，颇为吃力地一脚一脚瞪着三轮车向前走。

她的老伴在三年前离世，她已经有了孙子，但是儿媳妇却不愿意让她带，以她年纪大了自己都照顾不好，不可能带得了自己宝贝女儿的理由。

有时她提着精心挑选的零食和玩具上门却被拒绝进入，理由是孩子不吃垃圾食品，也不玩那种玩具，孩子在弹钢琴，不能被别人打扰。

她见不到孙女，儿媳妇又明显嫌弃她，而她的儿子又忙碌奔波，忙着为公司操心，根本无心管这些家事，见了她，也就是塞点钱给她，让她买点吃的用的。

她年纪大了，只有一个人。

在几次偶然的发现陈少言经常在这里站着的时候，她就时不时过来跟陈少言说说话，但是陈少言并不爱理她。

今天又是被无视的一天，她一脚一脚蹬着车子向前骑，陈少言望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手中的包子，在她刚要路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陈少言出现在了她的车旁，对着路口冲出来的一辆车一抬手，那车子立马仿佛被急刹车了一样，车身在减速带上一瞬间前倾，差点就翻了过去。

这样剧烈的响动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陈少言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危险的环卫老人，拽着她的车把将她拉到了马路对面。

然后，陈少言将手中的包子拿在跟前晃了晃，“我不会白拿别人的东西。”

这条命，是交换。

陈少言转而面无表情离开了这里，同时直接将头顶监控的录像清空，不理会身后环卫工老人的呼喊。

陈少言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想要随手把包子扔掉，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他打开袋子，咬了一口包子，咀嚼着其中的味道，他抬眼望着擦肩而过行人，不知道为何，面上忽然有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