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琛回帝都的第七日，公主的身体已经撑到了极限。在断气的那刻王娇来接我了，她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女子，飘到我跟前，稍稍抬手我的魂魄便被抽了出来。离开了公主的身体，一时还适应不了这种轻飘飘的状态，于是歪歪扭扭地浮在半空中很是狼狈。
我忍不住回头看，公主的身体了无生气，紧紧合上双眼，长长的睫毛纹丝未动，阿冉握着公主的手不停地哭，她说自己答应过历琛一定会将公主好好安葬，让公主长眠于这片辽阔的天地。
王娇不耐烦地扯了扯我，我本想说再待一会儿的，可看到她身后的两个白衣女子渗人的目光，我瞬间不敢出声了。
王娇朝身后的两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女子挥了挥手我眼前变成了一片白雾，无论我怎么晃都看不清前路，耳边只有王娇阴测测的声音，“等会千万别乱说话。”
我立即点头应声。
四周大雾缭绕，分不清自己是静止的还是在飘行，我也不敢多问。瞬间听到一声巨响，我整个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一样，被迫下坠，不止我，连王娇还有那两个白衣女子也发出了声响。
坠地的瞬间大雾终于慢慢散去，我听到了王娇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回事？还没到奈何桥就怎么停下来了？”
其中一个白衣女子伸手指了指前方，我顺着看去，依稀有个人影，但太远了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怎么会来这里？”王娇一顿，皱眉道。
“你自己看着办，耽误了时辰不关我的事。”白衣女子声调平平，没有夹杂一丝情绪在里头。
只是片刻之间，那人影如同光影一般挪到我眼前，比起我的惊讶，王娇显得镇定多了。
“子羽，你怎么来了……”我讷讷开口，“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
子羽弯嘴一笑，风度翩翩。
“是不是最后一程，现在还言之过早。”
“你什么意思！”王娇怒了，指着子羽险些要戳中他的鼻子，“不许你来捣乱。”
子羽身上带着法力，扬眉一笑，连续上前几步，王娇见状连连后退，快速地抽回手，心有余悸。
“不、不要仗着你有法力就随便欺负人，我可是跟她约定好带她去投胎的！”
“若顾姑娘执意投胎，在下定然不会拦着。”子羽转向我，恢复往日的温润如玉，“顾姑娘，你是心甘情愿地去投胎的？”
我很快点头。不知道子羽为什么要这么问，投胎不是一早就说好的吗？而且除了投胎，我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毕竟公主的阳寿已尽，我不可能再占据她的肉身。
我的反应让王娇气势倍涨，扬起下巴得意非常。
“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她本来就是自愿的，你来插什么手！”
子羽垂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皇上驾崩了。”
我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七日前。”
“喂！你说这些废话干嘛！皇帝死了关她投胎什么事。”王娇一把扯回我，对子羽神色不悦，“不要耽误她投胎！”
“国师被关进了大牢，以谋害皇上的罪名。”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历琛显然是皇上死后才回的帝都，况且还有二皇子在……想到此我便急急问道，“继位的是谁？”
“按照皇上死前的旨意，艾禾继位，太子封为萧王，二皇子封为景王。”
“既然如此，历琛为何会被……”
“朝廷之事我青云观一向不多做过问，只是当日子羽能醒来，多亏了顾姑娘相救。若顾姑娘……”
“你还说你不是来捣乱的！”王娇怒意冲天，一副要动手的样子，而子羽随手一挥便将王娇给定住了，她说不出话，唯有用狰狞的眼神死死盯住子羽。
在一旁的两个白衣女子瞬间神色防备，子羽收回手，对她们做了个揖，“在下无心冒犯二位，只是有些私事要解决，若二位不想被搅合进来，就请回吧。”
两个白衣女子面面相觑，思量了片刻便嗖的一下不见了，王娇的怨气瞬间又重了几分。
“在下前来不过是给顾姑娘多一个选择罢了。”子羽道。
“什么选择？”我小声问道，随即心虚地瞟了王娇一眼。
“若顾姑娘决定投胎，在下便护送二位到奈何桥上。若你依旧心有牵挂，在下有法子让你留下，只是……与你之前一样，不能以常人的身份存在。”
我一顿，龙王玉已经归元，即便我身上有它残存的灵力，我想恢复鬼魅之身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吧？
“龙王玉的神力如今已融入你魂魄中，就算你不再是鬼魅，也能修炼成魔。”
我有点怀疑站在我面前的这人到底是不是子羽，身为青云观的观主，跟王娇这种怨鬼有结交已是不妥，竟然还说要助我成魔……
我瞬间睁大双眼，“难道青云观不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吗？”
“顾姑娘别误会。”子羽轻轻一笑，“在子羽看来，正道魔道不过是其修炼的方式不同。善恶之分，在于人心。看多了虚有其表的君子，倒不如爱憎分明的鬼怪来得实在。”
感觉子羽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瞥向王娇，我顿了顿，子羽垂眸笑道，“投胎也好，成魔也罢，这两条路不分好坏，就看顾姑娘如何选择罢了。”
“成魔的话……我就能留下来了吗？”说不期盼是假的，有了放不下的人才能深有体会。
“当然，不过不一定能成功，因为这个过程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而且还需要某个同道中人相助。”
同道中人？我上哪里找？
“这个你无需担心。”子羽一看便知我在想什么，“这个同道中人，你也认识，只是……”
子羽笑得别有深意，可惜不管我如何追问他都不愿再往下说。
“顾姑娘可做好选择了？”
看见我胆怯地看着王娇，子羽了然一笑，“我知道你的答案了，剩下的就交给在下吧。”
子羽刚要动用法力就被我伸手阻止，在他疑惑的神色中我来到王娇面前，没底气地低着头扭捏了半天。
我只是想亲自跟王娇说出我的选择，当然，是在她还不能动之前，不然……我一定会被她当场打死！
“王娇，我想我终于明白你为何不愿投胎了。不管是好是坏，都不舍得放下。我不知道成魔以后会怎样，也不确定成魔一定会比投胎强，但是我想试一试。”
王娇忽而闭上眼，我看不清她的情绪，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子羽挥了挥手，一团雾气缠绕在王娇周围，在她能动的瞬间我迅速躲在子羽身后，听到没动静之后才敢伸出个脑袋来看。
烟雾渐渐消散，却看不见王娇的身影。
“她已经走了。”子羽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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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子羽将我带到了什么地方，就像进入了个某个黑暗国度，从跨过黑水河的那刻起，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我只能透过微弱的月光看见深绿色的大树，这些树与黑暗一样，没有尽头。
我们走了好久，都没听到一点鸟兽的声响，唯有风的呼啸声，若不是有子羽护着，我想我的魂魄早已经被吹得不见踪影了。
“这里是哪里？”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黑玄山。”
我一顿，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吉利，但我成魔的信念坚定不移。
“需要修炼多久？历琛一直被关着没事吗？”
“修炼时间的长短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至于国师……”子羽笑得轻松，“我想以他的能力，耗个一年半载没问题。”
尽管子羽这么说，我还是有些担心历琛。向来呼风唤雨的他被关进大牢本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越往里走，越是安静得诡异。子羽见我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解释道，“这里的鸟兽都很怕他，他喜静，晚上的时候鸟兽自然不敢出声。”
很难想象，这种阴森的地方白天会是什么样子。本想问“他”是谁，但知道在见到“他”之前，子羽是不会透露半分的。
“子羽，你这样穿梭在正邪两道之间，青云观的弟子们真的不会介意吗？”怕他多想，我赶紧强调，“我纯粹是好奇。”
“他们不知道。”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你告诉了我……就不怕我说出去？”
“不怕。”子羽一脸坦然，“到时候你成了魔，即便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我瞬间僵硬，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已经不记得走了多远，直到一座宫殿耸立在我眼前才让我完全清醒过来。这座宫殿在这无尽的夜里显得异常诡异，若不是有子羽在，我根本不敢往前走。
我刚想说怎么没有守门的人，沉重的枯木藤门就自动打开了。我被吓得不轻，往后飘了好大一段距离，子羽则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回头道，“快些，他这人没什么耐烦心。”
我强忍住恐惧跟了上去。离子羽还差一步的时候忽然跳出个无头鬼，我愣了一秒，之后的尖叫声足以叫醒山林里的全部生物。
子羽捂着耳朵让我噤声，可那只无头鬼像是对我产生了兴趣一般，不停地绕着我转，就算它没有头，我也能断定他此刻是兴奋的。
“若你们主上怪罪下来，估计你永生永世都别想拿回你的头。”子羽话音刚落，那无头鬼瞬间消失。
我立刻缠上子羽的手臂，虽然碰不到他，也要做出一副死都不分开的样子。周围的阴气越来越重，觉得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藏着很多妖魔鬼怪。
“魔比这些鬼高出很多等级，你如此惧怕的模样，日后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柄的。”子羽的好心提醒丝毫没有让我内心的害怕减少半分。
终于到了大殿外，我仰头看，上面写着：至尊殿。
“他就在里面。”说完，子羽抬腿进去。
大殿内，站了好多我奇形怪状的鬼，来不及害怕我的注意力就被高堂之上的那人引了去。
他变了好多，但我还是能一眼认出。
申仲谦歪斜地靠坐在金漆宽椅上，从我进来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似笑非笑。他一身黑袍，金色晃眼的腰带，头顶黑色蛟龙冠，我终于鼓起勇气与他对视，骤然发现他的双瞳竟是深红色的，如同烈火。完全不敢想象以前嬉皮笑脸的人如今竟周身无不散发着一种邪气。
“好久不见……”我酝酿了好久才出声。
“我们可曾见过？”申仲谦微眯着眼，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遍。
“自从申师兄解开封印后，他的记忆便消失了，所以……”
“别跟我提以前的事！”申仲谦打断子羽，不耐烦道，“最烦的就是叙旧情了。”
申仲谦解开了封印，他的法力岂止是恢复，根本就是突飞猛进，只是没想到他会与之前背道而驰，堕入魔道。
而且我终于明白，那日他与我道别为何会说“但求相见之时，不再相认”。
我笑了笑，“既然申公子记不起来了，那我们就重新认识一遍吧……我叫顾白白。”
“这名字真难听。”申仲谦不屑喃道，惹得在场的鬼怪窃窃而笑。他瞬间敛色，怒道，“谁准你们笑的？统统给我退下！”
申仲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怒无常了？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大殿中只剩下我们三人，申仲谦起身走下台阶，“你们来干嘛？”
“我想修炼成魔。”我讷讷出声却引来申仲谦的嘲笑，“就凭你？”
“顾姑娘是龙王玉的宿主，龙王玉归元后的神力转移到了她身上。”子羽淡淡而道。
申仲谦毫无征兆地捏起的我下颚，硬是把我拖近了几步，毫不掩饰地在我脸上扫视，“嗯……长得还不错。为什么要成魔？”
我悄悄瞥了一眼子羽，申仲谦捏着我的力道瞬间加重，痛得我快要飙泪。
“想在这里修炼成魔的魂魄都必须回答这个问题。”申仲谦懒懒道。
“想去救人。”
“谁？”
“说了你也不知道！啊……痛！”
申仲谦把我钳制在臂弯里，对子羽道，“我暂且收下她，你可以走了。”
什么叫暂且收下？还没来得及辩驳就见子羽躬了躬身消失在大殿内。我顿时目瞪口呆，抬头看向申仲谦。
“你看我做什么，要是被我发现资质太差的话，以身相许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