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落荒而逃。没有等袖己，也没有回国师府。
他说过会助我投胎转世，会替我找个大户人家，下辈子一生荣华。我从未怀疑。
怪不得那日他会问我投胎转世就那么好么，原来他早有打算。
未曾看透人心，所以未曾料到，爱得深刻也换不来一个转世轮回。他早已布好棋局，等我身先士卒。
娘说过，感情的事你情我愿，谁负了谁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今夜酒楼里的客人鲜少。
我已经记不清喝的第几杯，歪七扭八的酒瓶全是空的，唯独桌上的美味佳肴丝毫未动。
刚开始还觉得有酒味，可越喝到后面越觉得像是在喝水，打了个嗝，脑袋还是这么清醒。
今天我的酒量也太生猛了吧……忍不住傻呵呵地笑，夹起了一块糖醋里脊往嘴里塞，真好吃……
恍惚间听到一声浅笑，旁边桌上坐了人，我迟钝的扭头过，眼睛瞪许久才认出那人是子羽。
一身蓝色道袍，头顶上戴着的是玉清莲花冠，他腰间的青云剑让我想起了申仲谦。
子羽桌上放了五六瓶没开封的酒，我不禁问道，“道士不是不能喝酒的吗？”
子羽温和一笑，“在下并没有喝。”
“那你点来干嘛？”正想着要不要帮他喝了算了，谁知他指着面前的酒缓缓开口，“这些是顾姑娘点的，只是在下觉得顾姑娘的酒量应该装不完，所以便自作主张替你换成了白开水。”
我顿时尴尬，敢情我刚才喝的全是水！还做着一副无醉不归的架势……太丢脸了……
“上次一别，还未来得及答谢姑娘救命之恩。”子羽谦谦有礼，翩然站起对我做了个揖。
我连忙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听闻你当上了青云观观主，真是可喜可贺！”
子羽淡淡一笑，“多亏了有申师兄相助。”
“申仲谦……去了哪里？”我犹豫了片刻才问。
“申师兄若没告诉你，我想有他的理由。”子羽叫来小二结账，顺便连我的酒菜钱也付了，转而问道，“夜已深，可要在下送你回去？”
我牵强一笑，摇了摇头。
子羽似乎看出了我有心事，但也没有多问，笑道，“若今后有能帮得上的还请顾姑娘不要客气。”
我咧嘴一笑，连连点头，子羽转身间我看到他腰上挂着的山玄玉腰牌，不觉神色一顿。
子羽顺着我的目光低头，了然一笑，“顾姑娘千万别误会，我不会重蹈刘真人的覆辙，这宫中腰牌确实是皇上所赐，但仅用在请拜仪式期间。”
“请拜仪式？”
“请拜之日将近，皇上为了确保九王鼎预测的帝王星象毫无偏差，便下令青云观的弟子在星月塔外日夜守候，并且布下结界，直至请拜当日。”
“哦……”我脑子快速转了转，支支吾吾，“那你可有听说过无极丸？”
子羽皱眉，“顾姑娘怎会想起问这个？”
“我、我也是听人说起的。”我干笑两声，“听说无极丸能让人起死回生？”
“顾姑娘可相信鬼神之说？”子羽微微一笑，“若信，那无极丸无疑是种神药。它能镇住人的三魂七魄，即便肉身损毁依旧能将魂魄保存得完整。如此起死回生，不过是有无肉身的分别。”
“世上真有此药？”我问。
子羽缓缓摇头，“四季枯荣，生死轮回，违背常理之物即便是救死扶伤也被视为邪物。无极丸早在师父仙逝之前全部被融掉了。”
“噢……”心情不禁有些低落，若没有无极丸，大计之时灵力耗尽我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历琛还挺善解人意的，知道我怕死，所以用无极丸来安慰我，可这次不一样，若是魂飞魄散我将会死得干干净净。
刚出客栈没多久就下起了雨，夜已深，路上的行人没几个，我慢吞吞地走着，刚开始只是绵绵细雨，谁知越下越大，淅淅沥沥的声音在夜里异常清晰，偶尔跑过个路人，见我没带伞还这么淡定漫步，不禁好心道，“姑娘莫不是迷路了？”
我笑了笑，摇头。
那人越跑越远，不忘回头对我喊道，“姑娘赶紧回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说不定还打雷呐！”
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我脸上，有些滑向眼角，我眼睛微眯对着那人傻笑。
那人的背影渐渐模糊，我眼眶微热，不觉辛酸。
要是有个可以回去的家，谁又愿在雨中漫步。
全身很快就湿透，穿过这条巷口就是国师府了，但短短的路我却挪了好久，忽而雷声轰隆，闪电交加，我缩着肩终于肯加快步子。
一把伞挡过我的头顶，即便衣服已经湿得能拧出水来，好歹可以不用眯着眼防止雨水滑落其中了。
“若不是打雷下雨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历琛眼角含笑，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暖，他将伞倾往我这边一大半，自己的双肩几乎被打雨水湿。
我慌忙将伞扳正，“我都湿透了，挡也是多余。”
历琛没有说话，似是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思量了片刻才找到借口。
“就是因为打雷又下雨的才回来晚了。”我故作轻松，“小红莲本是让我在那儿过夜的。”
历琛竟没有再问，揽过我的肩往大门方向走去。
又是一道闪电，我下意识地往他身边挪了挪，他悠然一笑，上翘的嘴角掩饰不住的温柔。
“怕什么，要劈也是先劈中我。”
我仰头，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历琛……”我拉着他的衣袖低声道，“你那日问我，是不是真的想投胎转世……”
历琛搭在我肩上的手微微一顿，投来灼灼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想。”我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顿。
历琛眼里清晰地写着受伤，我抓着他衣袖的手微微泛白，声音也变得苦涩。
“转世投胎是我死后的夙愿，从未变过。”
隔了许久，历琛才沉闷开口，“谁也改变不了？”
“是。”我垂头，声音微不可闻，但他还是听到了，不然怎会将伞柄用力塞进我手中，独自冒着大雨往府中走去。
大雨滂沱，我湿淋淋地躲在伞下有些无措，他为何连假装一下都不肯？
今夜无月，我曾经所求的美好不过是水中捞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