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高楼上,有一人凭栏而立,视线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落到城中最大的那座宅邸上,眼底泛着寒光。
“相爷——”
沈绰将手一扬,止住下属还未说出口的话,冷声道:“由她去吧,本相倒要看看那个黄毛小儿能折腾出个什么东西?”说话的同时,视线始终落在一点,车舆里的那个女人还真是碍事得紧!
双目微微眯,转身冷声问道:“人可集齐了?”
“回相爷,属下飞鸽传书至每一处,约莫天黑之前便可起事。”穿黑衣的下属很是小心道。
沈绰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双眼望着远方,从容道:“告诉他们一切小心为上,切不可着急乱了手脚。”
“可是……”黑衣下属以为沈绰还不知道诏书上的事,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却听见沈绰直奔着他要说的话云淡风轻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几个人又算什么?”
黑衣下属闻言浑身一震,愣了半晌才颤抖道:“相爷说的是,属下这就传令下去。”
御林军从凌晨出兵一直到包围沈家宅邸再到现在,日头已经逐渐西斜。
一直将沈家人围起来的御林军个个神情肃穆,脸上竟看不出一点疲惫姿态,倒是娇生惯养的沈家人经过炙热的日头一烤,已经倒成一片。
先前传令的将军骑在系了红缨的马匹上,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日头,垂首又与身边的副将小心议论了几句,旋即翻身下马想门外跑去。
“公主,时辰已到,是否要开始行刑?”将军单膝跪地,朝着车舆恭敬垂首。
车帘缓缓被撩起,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柔荑,站在车外的鱼螺伸出手臂,将冷曲意小心扶下车。
冷曲意身穿一件明黄绣青鸾的宽大宫袍,头戴翡翠紫金羽冠,额前贴着花黄,玉胜在前叮铛作响。与往日的轻装素雅不同,今日更显雍容华贵。
冷曲意一下车,围观的百姓望呆了眼,竟然忘了行下跪之礼。
冷曲意只是淡淡四扫一眼,并不在意,这些虚礼她本就不怎么提倡,所以自然用不着生气。
莲步轻移,自有一番尊贵姿态,行至将军身前,将军自觉将头放得更低,只听上方如泉水轻击的声音淡淡道:“既然日头到了,就动手吧。”
“是。”将军得令转身,很快院子里就传出一阵杂乱惊恐的尖叫声,不一会儿就由惊恐变成了惨叫,响彻了整片苍穹,听得在场的人阵阵心经。
反观冷曲意,却连眉头也懒得一皱。
很快里面又有脚步声传出,不过不是将军,而是一个跑腿的副将,小将说,里面的人已经化成白骨,是否还要继续。
冷曲意注意到副将出门时,全身都在微微发着抖,即便请示指令时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舌头依旧打结,话都不太捋得清。
“你们将军呢?”冷曲意冷声问。
“回公主,罪犯的家属急跳了墙,院子里乱作一团,将军在里面行令。”副将声音渐渐稳了些。
冷曲意微微一笑,点头赞赏:“不错。”如果这点小事就能将那将军吓昏过去,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稍后看了看天上排成一线飞过的鸟儿,嘴角微微一翘道:“小药,你进去把将军换出来,就说本宫有事吩咐。至于那里面的人……”话头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愈见深深,“既然他们急着求死,倒不如成全了他们。”
“是。”芍药策马转身。
不一会儿,将军便急急出来,冷曲意拿出一枚行令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那将军眉间一喜,双手接过令牌又转身匆匆向宫门策马奔去。
“小鱼儿,你也回宫看看凌王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冷曲意侧头吩咐。
鱼螺靠近一步,目露担忧低声道:“小鱼儿离开了,谁来保护小姐?”
“你能保护我?不拖我后腿就不错了。”冷曲意亦笑着低声回应。
鱼螺俏脸一红,想想也是,小姐武力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谁有那个本事伤害她?想罢,毅然转身离开。
“出来吧。”鱼螺离开后,冷曲意目光咻地变冷,语气波澜不惊。
就在众人不知所以的时候,一个打扮很不起眼的女人从人群这缓缓走出,脚步稍稍犹豫,终是绕到了冷曲意身前。
“本宫已经放过你,为何还不离开?”冷曲意泠然出声。
那女人闻言慢慢抬首,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冷曲意的面前,此人不是沈禾又能是谁?
沈禾尖耳听着里面锐物刺穿血肉的声音,双眼噙着泪,突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冷曲意面前,“求公主放过最妇的家人。”
冷曲意垂眸,眼中不起一丝涟漪,“你要见皇兄,本公主也答应了,甚至还饶你不死。事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求本宫?”
“罪妇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公主开恩,只求公主能够放过罪妇的家人,罪妇愿意性命交换。”沈禾凄凄哀哀道。
“交换?”冷曲意冷哼一声,垂下眼睑问:“你想交换哪一个?”
沈禾闻言一怔,美眸含泪仰望着冷曲意,恍若未听清冷曲意所言之意。
冷曲意冷笑一声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宫,本宫是个女人自然不会对你心生怜意。你想用性命交换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你的命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值钱,一命换一命,这样才公平。”
“我……”沈禾低首挣扎,不知该如何抉择。
冷曲意单手掩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本宫劝你还是快些,否则晚了,怕是你想留,本宫也无能为力。”冷曲意清清浅浅道。
沈禾咬牙,“沈家大夫人。”
“来人,去看看沈家大夫人是否还活着,将她给带出来。”冷曲意对身后的侍女吩咐道。
侍女领命转身进府。
冷曲意转回头,好奇道:“这沈家大夫人难道是你亲生母亲?你迟迟不愿指证沈绰也是因为她?”
沈禾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她是我的养母,却也是沈家唯一一个将我当做人看待的人。”
“原来是这样……”冷曲意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孤儿院的日子,略微沉吟片刻,侍女身后已经跟着一个小将将一个女人给拖了出来。
女人的发髻蓬乱,双眼也是空洞毫无生气,身体也是任由小将拖着,不作一点反抗,或许在她的心里,自己已经跟死人一样了吧。毕竟是个过惯了安逸生活的妇人,哪里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
“娘……”沈禾声音凄凉,艰难唤出声。
那妇人闻言,耷拉着的脑袋缓缓抬起,无神的双眼也突然间有了生气,不可思议的撑大开来,喉间一动艰涩的吐出两个字:“小禾……”
“娘!”沈禾再也忍不住,一路膝行至妇人脚下。
“真的是我的小禾,你还活着!”妇人满眼的不可思议,声音因激动抖落不成形。
小将看了冷曲意一眼,松手将沈家大夫人放开,母女俩自然抱成一团,泪流成河。
冷曲意别开脸,不愿去看。
终于等到哭声渐止,想罢重逢的时间也已给够,背对着众人冷声下令道:“将沈禾拖下去,处死。”
“小禾,小禾!”听着声音,冷曲意也能知道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妇人死命地将沈禾抓住,可终究抵不过一个长年征战的将士,不一会儿,惨痛的哀嚎便渐渐低哑下去,直到消失。
冷曲意转身,斜睨了一眼已经哭晕过去的妇人,淡淡道:“将她找一个地方好生安置。”
“是。”将士领命。复又扛起妇人大步向城郊外方向走去。
院子里的声音也渐渐平息,芍药满身是血的领着一对人马跨门而出,行到冷曲意身前之时,单膝跪地面色从容道:“处理完毕。”
冷曲意颔首,眼中不辨喜怒,淡淡道:“吩咐下去,将沈家人的尸身丢到乱葬岗,人头分别悬挂在东西南北四大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是。”芍药领命。
日薄西山,转眼群鸦四起。曾经偌大辉煌一世的丞相府在一夕之间坍塌,笼罩在宅邸上空的是一层厚厚的死气,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前来看戏的观众也已经纷纷离席,这可能是他们见过最惊心动魄的一出好戏,并发誓此生再也不愿见到。
大老远从城郊赶进城的看客也在冷曲意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之后,迅速撤回老家,谁知道天黑之后城门上挂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到底有多恐怖。
冷曲意回到宫中,来不及休息,便被龙熠召进御书房。
冷曲意极为不情愿的踏门进去,却见龙熠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眼底全是焦急之色。
“皇兄再这样下去,房间里的蚂蚁都要被你踩光了。”冷曲意笑着调侃道。
龙熠闻言抬头,埋怨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据朕遣去的细作回报,丞相已经集结了大批军队,或许就在今夜便要动手。”
“不是或许,是一定!”冷曲意自顾自坐上龙熠常日里批阅奏折的软榻,顺手拿起桌上摆着的一颗水蜜桃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那你如此悠闲?”龙熠嘴角抽搐,“你该不会是嫉恨朕有意让笙儿继位,想报复玩儿死你皇兄我?”
“胡说!”冷曲意一口打断:“我有那么小气嘛?”
“难说。”龙熠嘀咕道。
“……”冷曲意语塞,闷闷道:“说了你也不信,今晚你急等着看好戏吧,看我怎么玩儿死那老头儿。”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围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