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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约定

话分两头,冷曲意在老嬷嬷的带领下入了佛心居。里面所展现的光景大大出乎冷曲意的意料之外。
佛心居占地面积很大,但里面的建筑并不多,一眼望去除了地上铺着一层一层五颜六色的满天星外,其他的便是大量的高大檀香树。识得此木的人自然知道它的价值不菲,可关键是世上又有几人识得此木?
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飘进鼻腔里,转而进入脑子,心神顿觉安定。而那些建筑便幽居在这一片檀香树中。
一路向前,穿过重重檀香树,便得见一座湖心小筑,湖水平面似镜,并不像他处那边中些花花草草。
连接湖岸和小筑的是一座用木板砌成的小桥,绣着团团锦花的鞋履踩在上面发出空空的极有节奏感的声响。
“自先皇去世后,太后便长居此处,一心祈福。”老嬷嬷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说这句话给自己听,但出于礼貌冷曲意还是温顺回应一句道:“太后仁心仁德,挂心于天下苍生,实为百姓之福。”
老嬷嬷轻笑一声,对冷曲意的话不置可否。“待会儿进去见了太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知晓。太后虽然威严,但心善。只要顺着她的心意去做,她不会为难于你。”
察觉到后面的人顿了脚步,老嬷嬷回头一看,笑道:“大人别多心,老奴与花公公交好,花公公常常在老奴面前夸赞大人聪慧过人,所以难免多存了个心眼儿。这宫里呆久了,谁也会见风使舵。”
这话听着倒像是肺腑之言,宫里是个压抑着欲望与本性的地方,任谁呆久了,心脏也会生出些枝节来。一念及此,冷曲意转念想到以后,他该也是注定要成为皇帝的吧,难道这深宫这终将成为他的束缚?
头用力一甩,抛开杂念,心底渐渐释然,放开脚步继续跟着。
老嬷嬷不再言语,不知不觉就进入小筑内部。
“太后,冷大人带到。”老嬷嬷俯身恭敬道。
太后一手支撑着额头,像是在小憩,另一只手摇了摇,示意老嬷嬷退下。
老嬷嬷退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冷曲意和老太后。
老太后一直用单手支撑着额头,斜斜靠在软垫上,双眼微眯着,不说话,也不叫冷曲意起身,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对方还是小憩的样子,可冷曲意跪得膝盖疼,又不能出声干扰。悄悄瞥了瞥上面的人确定对方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赶紧自顾自起身,揉了揉跪疼的膝盖,抬眼四下打量。
这里的陈设也太简单了些,甚至连传说中的冷宫也不如,屋子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张床一道花屏而已。
冷曲意走近桌子面前瞧了瞧,桌面上放着一沓经书,还有一叠未抄完的佛经,上面的墨迹还未全干,应该是刚刚才抄写好的。
再将视线转回小憩的太后身上,此刻的太后卸去了一身绫罗珠翠,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檀香木枝挽着,慵懒随意。
冷曲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陌上邪总是爱用檀香了,除了自身的原因,可能也有这位太后的熏陶吧,毕竟是由太后一手抚养。
想到这里,冷曲意的目光转为探究,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认真观看着这位太后,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能攀到这个位子且还能亲手培养出一个出色的皇帝,已经实属不易,更恐怖的是她竟然还能弄出个陌上邪这样的妖孽!
正在冷曲意盯着太后神游的时候,一道精光淬不及防的射出,吓得冷曲意一个趔趄连连后退。
而始作俑者却乐开了怀,指着冷曲意大笑道:“你这丫头胆子也忒大,竟敢对哀家做出此等不敬之举。”
“太后恕罪,曲意不是有意的,只是好奇。”冷曲意被太后这么猛地一吓,着实有些惊慌,站定后,整理好心绪,跪下去。
“得了吧,”太后瞟了冷曲意一眼,轻笑道:“你这丫头眼里什么时候有过害怕,哀家这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你这样的想在哀家面前耍手段?哀家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火候还差得远。”
“太后说的是。”既然话都说穿,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冷曲意干脆不等太后叫起,就直接起身恢复一贯常态,直言道:“不知太后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这事暂且不说,哀家先给你讲解讲解你心中的疑惑吧。”太后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冷曲意闻言来了兴趣,轻声道:“太后知我心中有疑惑?”
“当然,”太后笑笑道:“任谁见了哀家这屋里的摆设都会心生疑惑。其实这其中也没什么好值得深究的东西,只是哀家看惯了明争暗斗得来的富贵,心中已经倦怠了,自然不喜那些奢华的东西,先前你看到我的装束,不过是我为了接见外人的时候,专门打造的一身行头,不常穿的。”
“那太后身边仆人和侍卫都没有,就不怕……”
“怕,怎么不怕,但有些危险并不是看得见的才叫做危险,隐藏的危险才更可怕。”
冷曲意心下一凛,幸好当初遏制住了出去打探虚实的想法,依她所言,这里当时布满了重重机关,若是她真擅自跑出去,现在就算不被射成刺猬,也会被串成豆腐串儿。
“太后,你不应该将房子建在水上,湿气重。”冷曲意淡淡出声。
太后闻言一怔,旋即爽朗的笑出声。“丫头,你很聪明,跟年轻时候的哀家很像,哀家很喜欢你。可就是因为哀家的喜欢,所以才不能让你在宫中留下来。”太后突然收敛了笑容,神情严肃。
冷曲意双眼向太后的方向看过去,不解。
太后拿起软榻上搁着的大氅,披在身上,慢慢地一步一步的走向冷曲意,到了与冷曲意并肩的位置,又转回身,视线望向她方才坐着的地方。
“始终将头仰望着他人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太后轻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忽然转过头盯着冷曲意的眼睛认真道:“可你不知道,俯视他人的时候也并不怎么好受。当你发现世间再也没有值得你仰望的人后,你的心会空,空得什么也装不下。”
冷曲意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
太后拉着冷曲意的手,在书桌前坐下来,指着上面的佛经道:“哀家每日都在抄写这些佛经,并不是从先皇逝世后才开始的。具体是什么时候,哀家也忘了,总之是很久很据,久到哀家能经常以为这是哀家从出生之际便养出的习惯。”
太后枯槁的手显得过分粗糙,没什么水分,执起一支狼毫在砚上醮了醮,提笔在宣纸上落下三个字——陌千绝。
字体娟秀不失豪气,一气呵成,该是练了许久的吧。
“这是先帝的名讳,哀家每日都要写上好几遍。十五岁那年,我被选作王妃,与先帝伉俪情深。但我深知他的志向不在闺房之乐,于是,我便走出那绣阁,助他行军打仗,为他说服官员大绅,终于将他推向皇位,也终于把他推开了我的身旁。”
“做了皇帝的他,眼见着身边美女越来越多,虽然他也极力克制,待我一如往昔,可那个女人能做到与他人共享一夫?我的双手渐渐沾满了鲜血,有女人的,也有孩子的。他终于在哪一天远离了我,直到死,也不再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中已经浸满了泪水。冷曲意想要伸手去擦,老人却迅速转身,将噙着的泪咽回去。
冷曲意收回手,看着老人的背影,脸上挂起温和的笑意,淡淡道:“太后是怕我会步上你的后尘?”
“难道不是?”太后转身,脸色恢复如初,“若不是,你身上穿着的头上带着的又是什么?”
此言一出,冷曲意茫然了,看着太后不知所指。
太后见状,惊道:“你难道不知你身上的衣物来历?那这衣服又是从何而来?”老人语气骤然变冷。
冷曲意摇头,“这衣服是上邪找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难道这衣服有何不妥?”
太后紧盯着冷曲意,确定对方当真不知道后,才缓缓开口:“这衣物和步摇是哀家送给常德皇后也就是上邪母亲的礼物,只可惜那孩子还来不及穿就被奸人所害,撒手人寰。”
“所以太后以为我穿着这件衣服进宫,是为了向您炫耀上邪对我的宠爱?”冷曲意挑眉。
太后点头,沉思片刻,突然拉住曲意的手,眼中射出一阵精芒,低声道:“这其中定有蹊跷,上邪深知我心,他若真心护你,断不会冒险让你穿这件衣服进宫见我。怕只怕……”
“太后的意思曲意知晓,待曲意回去后,自会竭力查清此事。”
“那就好,”太后松开手,又再次强调道:“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要掉以轻心。”
“太后不反对我跟上邪在一起?”冷曲意失笑出声。
哪知太后颇有童心的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你这丫头受不了宫中寂寞,更忍不下与他人共事一夫,哀家何须担心。只是上邪之事,还须得你助他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