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絮絮而立的等她说完,才将已经松弛的眼角吊起,道,“姑娘也不必拿皇上来压老奴,老奴无事不敢同皇上讲。姑娘若真想要同老奴在皇上面前对峙,老奴却也不怕,只担心姑娘会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李嬷嬷这话说得很是轻松,却叫影子的脸色白了白。
确实,皇上命她前来的时候就交代过,要保证琪常在的安危,在他想知道的事情没有问清楚之前,断断不能叫她死了。
如今她虽说没有死,但却也丢了半条命。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琪常在势必更加生无可恋,说不定将心一横,便什么也不肯说了。
只是就这样被夕颜手底下的人打发了,却也叫她实在难以接受。
影子眼珠一转,嘴快道,“说到皇上,我还真是不明白皇后娘娘到底有哪里好,值得皇上为她心心念念。人家雪贵妃至少还自剜心头之血救了皇上的性命,却不知皇后娘娘又做了什么,难不成是叫人在皇上的粥里下毒么?”
“姑娘这话在老奴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万不可在皇上跟前再说一遍。皇上中毒一事,连皇上自己都在替我家娘娘洗刷冤屈了,难不成姑娘是觉得皇上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么?”余光见到影子几乎又变了好几次的脸色,不由得为这姑娘的浅薄有些无奈,叹气道,“那雪贵妃自剜心头之血,可是姑娘亲眼瞧见的么?若非亲眼所见,便是什么也当不得真。老奴还要回去与皇后娘娘复命,暂时先告退了!”
说罢也不等着影子在说什么,转了身便离开了。
影子气得暗地里将脚跺了几跺,真恨不得脚下就是夕颜那张脸,当初在大牢之中当真是她看错了!还以为那夕颜是对皇上真心的,如此看来也不过是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而已!
只是这老嬷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若非亲眼所见,便当不得真”,那雪贵妃都重伤垂危着躺在床上好些天了,难不成还能作假。
这皇后宫里的人,果然个个都没什么好心。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是外面的狱卒进来了。影子是奉命暗中照看琪常在,人前不能轻易暴露。饶是影子此时有些气急败坏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睨视了一眼已经没有知觉的琪常在,才终于不甘心的暗自提气,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晴雪宫内——
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朱彩涂金为柱础,通天落地的五色鹦鹉图插屏屏风伫立在其中。上好的琉璃盏为灯,明黄色中增添了不少雍容气度。白玉色珍珠为帘幕,六七尺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名贵的鹅黄色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牡丹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榻上青玉抱香枕上,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的被褥中,躺着一脸苍白的绝色美人。
美人气息微弱,冷汗涔涔,脸颊苍白如纸,便是比上外面的皑皑白雪,也不输分毫。胸口半敞的浅紫色中衣下,一圈圈厚厚的碎步渗着血迹暴露在空气中。
殿内的炭火烧的很足,唯恐冻坏了床上的美人分毫。
云洛埙宽袍革履,随意坐在床畔,一手执了美人玉手握在手心,一手捏了放素色的帕子替她细心擦拭。
堂下陈瑾恭敬的站在一边,目光不是探究般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滑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陈太医,爱妃为何还未醒过来?”云洛埙语气中带着一丝焦烁,目光落在莫凌霜苍白的俏脸之上,沁出丝丝心疼。
“皇上稍安勿躁,雪贵妃娘娘气血亏损太过严重,自剜心血之时下刀过重伤了心脉,微臣这些日子尽心为娘娘救治,也不过堪堪稳住她一丝气息罢了。”陈瑾垂手而立,面容说不出的沉静惶恐,“今日臣为娘娘请脉之时,察觉娘娘脉象已渐渐平稳,想来不多时便该醒过来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陈瑾的话一样,莫凌霜染着鲜红蔻丹的葱段般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睫毛颤抖着张开来,入目是云洛埙焦急关切的脸。
“皇上——”美人嘤嘤娇唤,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较弱,又有一丝不能确定的疑惑。一双美目盈盈落在云洛埙的身上,似乎要确定他的真实一般,眼中带着莫名的殷切。
云洛埙惊喜交加的看着她,紧紧攥住莫凌霜的素手,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神情激动的道,“爱妃,你终于醒了!”
莫凌霜虚弱的弯起嘴角,苍白的脸颊因为他的举动而微微泛红,笑得十分动容,“瞧见皇上无事,嫔妾便安心了!”
眼底逐渐浮现出晶莹的露水,沾睫而湿,更显得楚楚动人,那梨花带泪的模样让人禁不住怜惜的心疼。语调中的虚弱又叫人心生怜爱,只想将这样娇弱的美人好好搂在怀中疼爱,再不叫她受一丝苦楚。
云洛埙手下的力气又多了几分,墨玉一般的瞳眸深深的映射出莫凌霜的娇怜的容颜,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声情并茂,“爱妃受苦了!只是爱妃怎么这样傻,你可知自剜心头之血有多危险,若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朕……朕……”
情到深处,竟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莫凌霜贝齿咬了咬嘴唇,泪眼盈盈,蓦然又呛咳两声,抽手捂着心口。却又不敢大力,只能小心的按着,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显然极为痛苦。
“爱妃,爱妃你没事吧!”云洛埙焦急的抚上她的脊背,抬手召唤陈瑾,“陈太医快来看看,雪贵妃这是怎么了?”
陈瑾刚要上前,莫凌霜已经喘着粗气极为痛苦的抓住云洛埙的手,“只要皇上没事,嫔妾受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
说罢唇角蔓延出一丝血迹,显然方才的咳嗽牵动了伤势。
云洛埙眸底闪过一丝异色,神情却动容异常,探出手去为莫凌霜将脸上的青丝绾到耳后,食指清凉的触碰着她脸颊吹弹可破的肌肤,看着那苍白中又带着些许的病态的俏丽面孔,沉下声音十分严肃的开口道,“霜儿,你这样为朕,朕将来定不负你!”
莫凌霜的眼眶霎时红了大半,珊瑚色似的,眼睑睫毛一颤便在白瓷一样的面上划过一道泪痕,哽咽着道,“臣妾只要皇上康健,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只要皇上好好的,臣妾也就安心了……”
陈瑾此时恭敬的走上前来,做了一楫道,“皇上,雪贵妃娘娘此刻血气两亏,十分的虚弱,暂时不能侍奉圣驾,需要好好的调养。”
云洛埙微微的一沉下颔,转而深情脉脉的对上莫凌霜的眉眼道,“那霜儿你便好生歇着,六宫事物暂且交给皇后来打理吧。她闲置了那么久,也该操劳操劳了。经此一事之后,朕方才明白,偌大的后宫之中,也唯有霜儿你,是真心待朕。你且好好将养身子,来日朕定不薄待与你。”
莫凌霜的眼中噙着热泪圈圈,喑哑着道,“只要皇上心中有嫔妾的一席之地,嫔妾,咳咳咳……嫔妾便心满意足了……”
“行了,朕瞧着我若是不走,你是不能好生休息了。”云洛埙的神情十分的感动,他将莫凌霜的手捧在掌心,拍了拍道,“朕还要回太安殿处理一些政务,这几日朝堂之上的事物堆积了不少。下毒之人朕也会彻查清楚,给爱妃一个交代。你且好生休养,朕先叫敬事房将你的绿头牌撤了,等你能侍寝以后再挂上。”
莫凌霜虚弱的点点头,云洛埙便起身带了李善全离开,临了了还仔细的吩咐一番,将这宫中大小适宜都叮嘱得事无巨细,才放心的离开。
直到确定那明黄的仪仗走远了,才有小宫女小心翼翼的进来禀告。
莫凌霜挥退了人,将眸底已经冷了的泪珠泪拭去,一翻身惬意的坐了起来,丝毫看不出任何重伤之态。
一边的陈瑾也收起了谄媚的笑容,微微背过身子,方便宫女伺候莫凌霜更衣。
再回头时,莫凌霜已经更衣妥当。
只见她眼中已经逐渐将刚刚的柔情凝固,转而变成深深地算计和狠毒,道,“都安排好了吗?”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雪贵妃这边的好消息了。”陈瑾的嘴角缓缓升腾出一丝冷笑,有着不可一世的张狂。
莫凌霜淡淡瞟了他一眼,点头道,“灵犀的尸体安置妥当了么?一定要寻个最好的时机妥善处理,否则后患无穷。”
“娘娘放心,我已经调配好了化尸水,管保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厢云洛埙回到了太安殿,将众人打发了出去,就连李善全都被派到外面候命。
直到太安殿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云洛埙这才才坐在龙椅上,微微的凝神闭目道,“灭杀,最近的事情你怎么看?”
灭杀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殿内,银质面具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只有黑洞洞的两个圆孔中游离出一双深邃的眼神道,“看起来雪贵妃不像是假装,但是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臣会仔细去调查清楚。”
云洛埙缓缓的点了点头,不无疲惫的挥了挥手道,“下去吧,朕想清静会儿!”
堂下之人没有多做回答,只是悄无声息的隐没了身影。云洛埙靠在雕金的椅背之上,眉头轩起。
沉寂空旷的大殿中,只有窗上的薄纱滤下明澈如水的冬日寒光,金兽熏炉的口中徐徐飘出几缕淡色轻烟,是苏合香清甜甘郁的芬芳,氤氲飘散在白光稀薄的暗影之中。
半晌,唯有一声沉闷的叹息声回响殿内,缭绕萦然。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雪贵妃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