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昶低头看着抓住他衣裳，紧紧挨着他站立的池玉菡。只有这时候，她才会需要他吗？搂着她的肩膀，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啊！”半只脚掌都悬空，吓得池玉菡情不自禁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抓着凤玄昶，颤着声音说道：“王爷，我们别站在这！”
凤玄昶看着她吓得发白的脸色，觉得有些新奇。前世，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从容尽失。
“站在这里不好吗？”他抬起头，看向远方：“你看，山峦，浓雾，多么美。”
他喜欢这里，并非因为那个前朝的传说，而是这里的景色。远远近近的山峦，层层叠叠的青色，尽隐藏在白色雾气中。站在崖边，感受着剧烈的山风，仿佛所有的不开怀都被吹散了，只余下豪气万丈在胸臆中。
“你不喜欢吗？”凤玄昶低头问道。
他记得前世带她来这里，她镇定又从容。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眼眸中却是一片狂热，与他一起欣赏这片美景。
喜欢？喜欢个头！
池玉菡还没活够呢，她还没有报仇，她还要跟母亲一起过平平静静的幸福日子，鬼才要跟这个疯子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王爷，退后一步再说可好？”池玉菡勉强保持声音的平稳。
她想说不喜欢，可又怕惹怒凤玄昶，反而让他发起疯来，一把将她丢下去。
凤玄昶挑了挑眉，没再吓她，抓着她后退几步，来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王爷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风景吗？”甩开凤玄昶的手，池玉菡后退几步，直到来到安全的地方，才双脚一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山风很烈，吹得她的头发披在脸上，裙子也向后扬起，她不得不伸手捂住。喘了几口气，才撑着地站起来，抬头看向凤玄昶。
即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此时有多么狼狈。而她本来可以不这么狼狈，是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带来这里。
看着一脸薄怒的池玉菡，凤玄昶胸中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重生以来的激烈的执着仿佛也淡了几分。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个假的池玉菡在他心中模糊了，又有一个真的池玉菡在他心中更清晰了。
但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她。
“你恨我。”凤玄昶忽然说道，向她走近几步：“在皇上面前，我抓住你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恨我。”
被恐惧与愤怒重重包裹起来的讥讽与怨恨，在那一刻，如此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底，被他收入目中。
池玉菡冷淡而薄怒的脸上，微微露出一道裂纹，随即修复如初：“王爷说笑了。民女有什么资格恨王爷呢？”
“你恨我杀了你。”凤玄昶捏住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抬了起来。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别装了，菡儿。”
被他锐利的眸子注视着，池玉菡的瞳孔不禁微缩，紧接着心头涌上一股慌乱：“民女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我不怪你不承认。”凤玄昶的口气十分平静，依然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眸：“我轻信谗言杀了你，你怪我是应该的。”
听到这句，池玉菡不由得抓紧了手心。不得不说，他很懂得如何挑起人的好奇心。
至少，她有点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解释他为何会轻信谗言？还是后悔杀了她？
握了握拳头，池玉菡忍住了探寻的冲动：“民女着实不知王爷在说什么。王爷是否认错了人？”
话音落下，就觉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一紧，紧接着一股痛意传来。
“菡儿，别逼我。”头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隐隐裹着怒气，仿佛稍微一碰便要汹涌喷出。
到底谁逼谁？池玉菡用力挣开下巴，退后两步，低头轻道：“请王爷恕罪。”
她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周身的气息仿佛被冻住，便在心中想像他一脸怒气的样子。
他生起气来，着实吓人。但池玉菡此时站得挺直，身形极稳，一丝一毫都没有发抖。
直到耳边传来“噌”的一声，一抹银白色的反光射入她的眼睛，不禁瞳孔微缩，身子僵直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凤玄昶提着长剑走近她：“我也恨我自己，为何轻信谗言，冲动地杀了你？”
对换一下，他被池玉菡杀死了，那么重来一回，他绝不会原谅她。暗中使诡计的小人，他不会放过。杀了他的她，他也不会放过。
他的菡儿，如此善良，竟然只想着远离他，甚至没有过一丝一毫报复的念头。
“你不必原谅我。”他说道，拉起她的右手，把长剑塞到她手里：“刺我一回，然后不要再恨我，好吗？”
冰冷的剑柄被塞入手心，精铁打造的宝剑重逾数十斤，一瞬间坠得池玉菡身子一斜。池玉菡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
凤玄昶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戏弄与狡诈，狭长的凤眼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除了心脏，你想刺哪里都行。”
如果刺中心脏，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他性命。而他没有把握，还能再带着记忆重活一回。
“如果我非要刺心脏呢？”池玉菡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他真是狡诈！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的秘密！
“民女惶恐。”抿了抿唇，池玉菡近乎谦卑地垂下头。
她不可能对他承认，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刺探！
这就是她对他的报复！她永远也不会对他承认，她仍然活着！她要让他知道，那个曾经对他动心，打算与他共度一生的池玉菡，已经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
“菡儿！”没料到池玉菡竟然如此憋得住，凤玄昶愕然的同时，又有一股愤怒。
他相信她是重生的，与他一样！可是，她为何就是不承认？
“王爷？”忽然被握住手，池玉菡不由得一惊。
凤玄昶抿着唇，握住她的手，举起宝剑对准自己的胸膛：“来！刺我！”
单单池玉菡一只手，是提不起重逾数十斤的宝剑的，但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轻而易举地提起宝剑，并把剑尖对准了他的胸口。
池玉菡情不自禁握紧了剑柄。感受着剑柄上的花纹，胸中涌起一股冲动。
梦中，她也曾握着一把剑，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说不怨不恨，那是假的。他不信她，从背后捅来一剑，将她钉在墙上。
她已经对他动了心，如何能不恨他？
但是现实中，真正把剑尖抵在他的胸口，才涌起的那股冲动，还没涌上来，便萎靡地消散了。
“王爷，请您冷静。”池玉菡抿了抿唇，抬眼看着他。
又一次摸不准她的心思，让凤玄昶挫败又无力。他不懂，她怎能如此淡然，无动于衷？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你不需要我了？”他抿了抿唇，盯着她的眼睛：“你有了秦王，便不需要我了？”
“菡儿，你是个骗子。”
“前世，你骗了我。这一世，你又打算骗秦王吗？”
“你明知道，秦王府有大祸，一个月后，秦王将从京中消失。你便掐准这一个月，借着未来秦王妃的名头，对付池家，对付温家，是不是？”
“等你报完仇，秦王也消失了，你借了他的势，却不必嫁给他，真是好算计！”
池玉菡猛地睁大眼睛：“你胡说！”
她不是这么想的！
“你承认了？”他终于笑了，然而口角却溢出血沫来。
池玉菡一愣，目光不由往下，只见不知何时，她把剑尖刺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疯狂涌出来，湮湿了剑尖周围，并逐渐向外蔓延。不过几息之间，便将凤玄昶的胸前染透。池玉菡看着这一幕，愣住了。
她怎么会真的刺了他？而且，刺得这么深？她，心里原来这么恨他吗？
“不，不！”池玉菡摇头，不敢相信她真的刺了他，撒手就往后退。
凤玄昶站得笔直，仿佛挨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明明胸前的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却笑了出来。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手握住了剑锋。
“我记得，你就是这样，一寸寸将剑身拔出来的。”凤玄昶握着剑身，一点一点，将刺进胸膛里的冰冷拔了出来。
池玉菡睁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凤玄昶的手掌覆上剑身，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很快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这是御风大师特意为他打造的宝剑，池玉菡曾经不止一次听他用骄傲的口吻说起，这把剑有多么锋利，他用它杀了多少敌人，它又有多少次救过他的命。
她知道手掌握上去是什么滋味儿。几乎就在一瞬间，剑锋便会割破手上的皮肉，抵在骨头上。再用力一点，骨头都会被切断。
而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
“菡儿，我们扯平了。”凤玄昶看着她瞪大的眼睛，笑得如释重负。
他记得她是如何握住剑身拔出来，并转身试图向他解释的。而今，他都还给她。
“不！”池玉菡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是我！”
她没有刺他！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刺他的！
“是你。”凤玄昶将宝剑丢在地上，仿佛它并不是他心爱之物，而是寻寻常常的一把剑，看着池玉菡绷紧的身子，笑着走过去：“你恨我，所以你忍不住。”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
他知道她不想承认。可是她到底是他认识的那个，心胸狭窄，格外记仇，报复心极强的少女。
所以，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报仇的。
“不是我！”池玉菡拼命摇头，脚下连连后退，不相信她怎么就刺了他？
“不要再恨我了，好吗？”凤玄昶低沉的声音说道，看着池玉菡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再恨我了，菡儿。”
临近傍晚，西边渐渐烧起灿烂的云霞，一层一层，瑰丽耀眼。
凤玄昶背对着云霞，周身被镀上一层橘色的光，一手捂着胸口，微微弓起背，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池玉菡摇头，她看着他，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我怎么能不恨你？”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背，掩住了口，眼泪潸然而下。
“我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我一剑，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她的声音并不大，几乎快要被风吹散了，却一如她纤细的身影，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保持屹立。
凤玄昶微微怔住。
“背叛我的人那么多，欺负我的人那么多，我全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永远会护着我。”池玉菡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你会永远护着我。”
带着控诉的目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凤玄昶不禁接口：“可我没有……”
“所以，你以为，我刺了你一剑，就会从此不恨你？”池玉菡闭上眼睛，放下掩着口的手背，转而抹掉眼泪：“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一句轻轻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像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凤玄昶的心头，一直沉稳的身影不禁一震。
“但我感激你。”池玉菡重新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了泪水，眼中也没有了怨恨，她平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挂上一丝笑意：“如果不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回来。你大概不知道，我娘并没有死。她被我保护起来了，想到这个，我就不恨你了。”
凤玄昶愕然，却像被一只更大的锤子击中，让他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你娘……”他艰难地开口，却在迎上她静静的目光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他们就能回到最初。
哪怕她不肯原谅他，可是只要她不再恨他，他仍有机会。可是，他错了。比他想像中，错得更加离谱。
“你以为我宁可选择秦王，也不肯选择你，是因为我怕你、恨你。”池玉菡淡淡说道：“不，只是因为，我再也不想见你。你要了我的命，却把我娘还给了我，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扯平了。”
凤玄昶低头，看着胸口被浸透的大片血迹，忽然觉得荒谬。
“你喜欢他？”凤玄昶抬起头，狭长的眸子里闪动着隐藏的怒意：“你听到我说你利用了他，忽然便把剑刺进了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