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一天,晚亭早早睡下,但她睡的并不安稳。半夜时分,她从梦中吓醒了。
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晚亭茫然地看着窗户。
月华如水,照在纱窗上,有一种缥缈朦胧的美。
已是秋季时候,夜里已经开始变凉。坐得久了,全身都觉得凉浸浸的,有些冷。
因屋子里从不让人守夜,此时更显得空荡,屋外秋虫高高低低的鸣叫声,让夜更显得寂静。
晚亭披了衣服,下了床,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月光。
正是月半,月色很好,风摇树影,月光就像个调皮的孩子,在树影的缝隙间跳跃的斑驳陆离。
今夜有微风,秉持着“睡前开开窗,一夜睡得香”,除非风大或有雨,窗子总是留了半扇不关的。风从纱窗里幽幽透过来,带着园子里的花木气息。
静听,似乎能听见露水落下的声音。
这般的美好家园,南宫晚亭,你怎么就舍得为了一个男人,一门亲事,一些无聊人的闲言闲语,就轻易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呢?
死很了不起么?死很有勇气么?死了,你就能得到么?你能得到什么呢?别人那不值钱的叹息?还是可怜同情?你死了,这些又对你有什么用处?
死,不过是显示的自己懦弱无能!只有活着,精彩的活着,才是对那些人的回击啊!
活着才是根本。
既然你选择放弃了自己,那么,你又为什么来苦苦哀求,苦苦纠缠呢?
是因为现在的南宫府风光了?前途光明了?所以你说,这一切是应该属于你的,所以你要求我让位,所以你哀求我慈悲?
呵呵……
为什么你没想到,风光可能会幻灭?光明可能也会忽然晦暗呢?
这是个强权社会,是个君主体制的国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兴衰荣辱握于一人之手,一切,都有可能。
你只看见了我的高床软枕,怎么看不见我的苦心孤诣?
你说我占了你的父母兄妹亲情,你怎么不知道我撒娇装萌,只为了一家亲情更加紧密?
你恨我收服了你的家下仆从,怎晓得我费了几许心血?
你笑我贪恋你的富贵,竟然忘了我白天是如何的对着一个太监讨好卖乖?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这是我要的吗?你以为我轻松吗?我也是很懒的人,做这些,真的不是我的强项。可是我依然是努力了。
而你呢?你在干什么?
我在苦练书法的时候,你在哪呢?我在驯服刁悍的家仆时,你在做什么呢?我在取悦你的父母亲人时,为南宫家谋划思虑时,你,南宫晚亭,你又在哪里呢?
如今,你来跟我说,你才是真正的原身,我不过是一个顶着你身体身份的冒牌货!所以,你叫喊着让我滚开,要我把一切还给你!
我不能!即使你对我张牙舞爪,即使你说化作厉鬼对我纠缠不放,但是,我依然只能对你说,我,不能!
微微的瑟缩起身子,回忆着梦境,晚亭想哭。
“唉!”低低的叹息逸出,却不是出自晚亭的口中。回头间,一袭白衣的男子斜倚着凉榻,如玉的面容有着怜悯。
晚亭看着他不语。
“想哭就哭,别憋着,累!”白秋水朝她招招手,“过来,我的肩膀借你。”
晚亭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换个好一点的姿势,别硌着我。”
白秋水甩她一记眼刀。“我一堂堂花仙,能借肩膀给你就不错了,还由得你挑?”说完到底还是挪了一下身体,让晚亭靠的更舒服一些。
“谢了。花仙大人。”晚亭把脚搁上凉榻,半依在白秋水身上,身上盖着白秋水隔空抓来的被子。
“我说,你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还真不是多舒服!”晚亭嘟囔着抱怨。
“废话!我是花,又不是人。没有精血哪来的热气?莲花要是能有热气,还会枯萎吗?尤其支撑我的身体还是空心的,连梅花都比不了。”白秋水忿忿地弹她一指头。不识好歹的小丫头!
“喔,我忘了你不是人了。”晚亭拍开他的手,继续说:“你那空心的身体里都是细细的丝,都是什么啊?”
白秋水微微沉默,半晌叹道:“都是丝,都是情丝啊!”
晚亭也沉默了。
半晌,晚亭开口道:“说来,我还从没问过你的事情呢,能说说吗?”
“以后吧。”白秋水微笑道:“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处理。”
“何事?”
“你这个小糊涂!你忘了你是为什么被吓醒的了?又是为什么心情不好的?”白秋水拍拍晚亭的头,“该解决的终要解决,时间长了是祸。”
晚亭诧异的坐起身来:“这个梦里的事,怎么解决?我不理她就是了,她还能大白天的跑出来吓人啊?”
“你错了。”白秋水严肃地看着晚亭道:“你只想想,她要是夜夜来纠缠你,你能安心?天长日久的,总有一天你的精气神都会被耗光,那时她就可以取代你了,那你该怎么办?尤其是有怨气的厉鬼最是麻烦,要不是我依附在你身上,而且我到底是个修行的,有些功力,只怕你今晚就危险了。”
被他这么一说,晚亭也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是太被动了,更不是好方法。
忙拉了白秋水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为今之计,只能下地府,去黄泉了。”白秋水郑重说道。
还要去那个地方?想想就觉得冷死人了。
“时间紧,不要再犹豫了。早一天解决了,你好她也好。她这么留恋不去,只会更糟糕。”
晚亭深吸一口气,罢了,权当异界旅游了。
“什么时候去?我需要什么准备吗?”晚亭问。
“有我带着,什么都不需要。况且,你原本就是从那里来的,又不是第一次。一会儿就天亮了,现在就去吧。”白秋水说着站起来,拉着晚亭回到床上,吩咐她躺好,闭上眼睡去。
“可是,我睡着了怎么去啊?”晚亭不解的看着白秋水。惹来花仙的白眼。
“当然是梦里去了。难道你要大白天的精魂出窍啊?闭眼,睡觉!”白秋水伸手抚上晚亭的眼睛。
晚亭只觉得飘飘忽忽,不知身在何处。放眼四望,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连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绕在左腕上,凉凉的,牵着她往前走。她也顾不得是什么,只是顺从地跟着走。
不久,她就听到白秋水跟孟婆打招呼的声音。忙睁了眼,只见一条带子似的路横在茫茫无际的河水中间,路的那一头,一座拱形石桥横跨其上,白发的老婆婆依旧在煮着或清或浊的茶汤。
回来了。她真的回到这个地方了。脚下面站着的是通往各个方向的黄泉之路。
只是,她的心境竟然平和了。
“婆婆。”她对孟婆笑着招呼。
孟婆惊异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白秋水,千年不变的脸上,笑了。
“哎。”孟婆爽快的答应。“丫头,在那边还好么?”
“很好。婆婆,你呢?都好么?”
“老婆子在这里除了煮茶汤,端茶汤,有什么好不好呢!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多看些哀怨情仇罢了。”孟婆微笑道。
白秋水道:“看了这么多年,早麻木了吧?”
孟婆笑:“是啊,心都冷了,没一丝热气了。”
白秋水微笑:“那还能叫做心么?”
“是啊!果真不能称之为心了。没心了。”孟婆微笑着道。
“你带了她来是有事吗?”孟婆又问。
白秋水微笑着施礼:“是。她顶替的那个女子不甘心,纠缠她让位呢。”
“哦,这样啊。”孟婆沉吟。半晌说道:“这几天是有一个女子,死活不肯去投胎,只嚷嚷着要回去。说是她的身体被人抢占了,闹着要冥府给她公道呢!真真是笑话!”
“可不是么!当初是她自己放弃的,如今见着人家过的好了,便又想回去,世间哪有如此道理!”白秋水附和。“况且又不是人家害的她,平白无故的纠缠人不放,还口口声声指责替她的人,当真是让人讨厌。”
“要我说,这样人活着还不如死了,成天就知道占便宜,哪有如此多的便宜可占。”孟婆摇头叹息道:“遇到事情,只知道一死了事,浑不管自己的父母亲人是否痛心,当真不晓事。须知,活着原本就是艰难的,世间有几个是能活的肆意随心的?否则,怎么会说是‘忍字心头一把刀呢’?”
“婆婆说的是。”晚亭微笑。
“小丫头啊,重活一次不容易,好好活着,不管多难多苦,都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否则,你连自己都对不起。”孟婆感叹的正色说道。
“是。婆婆的话,我记下了。”晚亭恭敬的低头施礼。
“那个女子,如今在哪儿?”白秋水问孟婆。
“她么,遇着钟判官出巡,自以为有理,吵闹个不停,被带去了。”孟婆笑笑说。忽然指着道:“看,那不是她来了?”
晚亭忙放眼看去。
几名鬼差押着个十二三的清秀女子过来,那女子还不住的挣扎,对着身后座驾中的大人,口中呼唤冤枉。
“走,快走!什么冤枉?适才大人说的分明,原是你自愿放弃生命,与他人何干?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是快快走开,不要耽误大人出巡。”鬼差呵斥着。
白秋水忙领着晚亭上前给钟判见礼。那挣扎的女子见了晚亭,忽然厉呼一声“还我的身体!”,向着晚亭扑了过来。
众鬼差拦挡不及,眼睁睁的看着她扑向晚亭,寸许长的指甲猛向晚亭抓去。
“放肆!”钟判一声怒喝,四野的鬼魂齐齐瑟缩。
白秋水屈指一弹,一缕指风送出,细细密密的白丝缠绕,轻松的将那女子制住。
“白秋水僭越了。情急之下,大人勿怪。”白秋水对着钟判再三施礼。
“无妨。”钟判呵呵而笑:“你也说了是情急,有何可怪?只是你一个花仙,怎么来了这里?”
白秋水道:“有些小事来此处理。不想竟遇上了大人。大人早已升了天庭,能在这里遇到,真是秋水的运气呢。”
第五十二章:门隔花深旧梦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