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遥站在父母亲的坟前时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以前的母亲,现在的舅母会那么对待他,原来是因为恨,更是因为爱。舅母爱舅舅,所以她才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对别的女人呵护备至,对自己却平淡如水。在舅母的心中,自己的母亲应该是被她当做了破坏他人家庭的坏人,是杀害她孩子的凶手,最起码也是帮凶!那么,她那么对自己也就说的过去了!
这世间的仇恨本就难解,更何况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豁达到一笑泯恩仇的。他理解了,也轻松了。
上官老将军的清醒并不是因为他身体恢复了,相反,那才是他离去前的回光返照。年轻时候的征战给他的身体烙上了数不清的伤,有明有暗。那些纵横交错的,能医好的只是明伤,而暗伤却给他的健康划上了句号。所以在交代完这桩埋藏了十几年的事情后,上官鸿也泄了最后一口气,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整个上官府邸一片白雪飘飞,建元帝下了封赏,亲笔题了“护国将军”的牌匾,令人送到上官府,以示对上官鸿一生戎马生涯的无上荣光。
相比对上官鸿的死,上至宫廷下至亲友之间的沉痛,上官夫人的眉眼间只有一片清冷,脸上平静的让人看不见半丝哀伤,就仿佛那个躺在棺木里的男人是个陌生人一样。若不是她浑身禞素,每天早起晚睡地操持着府里的一应事宜,将上官鸿的丧礼打点的十分妥当,以至于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人们都要以为这个女人是个冷血的。
如今云遥不再住上官府邸,他觉的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也就专心一意地把自己的府邸打理好,准备好等娶了晚亭过来一起好好生活。
上官鸿的遗体明天就要下葬了,云遥想着这个从小把他养大,像父亲一样尽心尽力的舅舅,眼里湿润起来——舅舅,明天我来送你。
“爷,夫人没了。”东叔面色有些苍白,匆匆进来喊他,把他吓了一跳,抓着东叔的手都哆嗦了:“没了?怎么没的?”东叔看他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不禁感叹:唉,自家这个爷还是重情重义啊!夫人那么对他也不记恨。
“应该是自尽的吧?听说身上穿戴一新的躺在老爷身边,四少爷已经在准备后事了。”
“哦,你是说上官夫人,我的舅母啊?”云遥松了手,又坐下来。
“是啊,不是她还有谁啊?”东叔奇怪了,侯爷这是想到谁了?怎么完全跟夫人不搭边的样子?
换了素衣前往上官府的路上,云遥暗自叹息:这人啊,一辈子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再多的仇恨也抵不过一个“死”字,一死也就都勾消了!
他想起晚亭唱的那首《两两相忘》里面的几句词——“到头来输赢又何妨”,可是人性就是这样,不到头谁也不肯放弃输赢之争。可是争到了又如何?还不是“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最后,豁达的就顿悟出“昨日非今日该忘”,悟不出的则依然是“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这是是非非,谁又能说的清呢?
上官夫人面容很安详,甚至该说是很幸福,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金丝滚边的红裙,装裹的面色如生,端庄的和上官鸿并肩而卧。从此再也不会跟自己的丈夫生气,也不用怕冷漠相待了,也许她早就等着这个时候了吧?
云遥看着棺中的舅父舅母,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舅母应该是很爱舅父的,否则她不会在几十万大军面前表白。一个女子,要怎样大的勇气才敢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只有爱,深爱,才会使人疯狂,让人什么也不怕的勇往直前。更不会在被舅父打了一巴掌,失去孩子后改变的那么严重。
女人对自己的孩子都应该是极其重视的吧?因为那不仅是她骨血的延绵,还是她爱情的果实和见证。人生短短数十年,转眼就过,当自己的名字成为过去式时,只有这个孩子,才能证明你确实来过这个世间,也只有这个孩子,才能证明你的情,是浓还是淡,是苦还是甜。
云遥有些羡慕舅父,他有一个爱他至深的妻子,这是很多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不管自己是不是也深爱这个女人,最起码你知道她深爱你,你就不会觉的孤单,这就是一种幸福。这种幸福,云遥做梦都想拥有。
——无论我在水里还是火里,我都希望我的爱人在身边,和我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在一边干嚎着叫我挺住,让他去找人来——云遥忽然想起晚亭说的话,那话就好像也是他的想法。他也希望,他爱的人能陪他,无论水里还是火里,都不会丢下自己。
上官夫妻二人的葬礼很隆重,建元帝甚至亲自带着贤妃上官云烟前来祭奠。
皇帝带了头,众百官自然没有一个落后的,无不是亲自到场,上一束安魂香,洒两点无名泪。
忠勇伯府自然更要来,撇开同是在朝廷为官的关系,两家更是成了姻亲。虽然已经不是当初那般的近,不过除了云飞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云遥不是上官鸿的儿子。就连贤妃上官云烟,因为两岁时就跟在祖父母身边,也压根不知道自己爹娘还有这些个恩怨情仇。
晚亭是忠勇伯的长女,自然要跟着母亲见识这些人情来往,至于未婚夫妻不得见面,这话根本就是说说而已,莫说晚亭不放在心上,就是云遥也嗤之以鼻。
上官夫妻既死,云飞就成了现任的主人,武昌伯世子的身份转换成了武昌伯,而他的嫡妻杜若则顺理成章地成了武昌伯府的当家主母,一应往来都得由杜若挑起。但杜若却做起了甩手掌柜,丝毫不在乎外面人的说法,每天只是象征性地上个香烧些纸便回房躺着去了,把云飞气的直跳脚。有心想让蜜香来,却又碍于蜜香的身份,而且见识也不够,一时间急的团团转。
云遥看的无奈,心里直替云飞可怜。舅母就这么甩手一走,全不管儿子的肩膀能不能扛得住这些重担,更别说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云霄,这都需要云飞负责。
虽然已经不是上官府里的人,云遥终是看不过去,请了东叔帮忙料理,自己又陪着云飞一起在外院接待,内里便请求未来岳母萧墨笛帮忙,萧墨笛又请了大房的封氏一起,好歹撑过去这几天也就罢了。好在银子都是云遥拿出来的,也不用过杜若的手,倒也省了很多闲气。
晚亭觉的杜若实在是让人很无语。错是你自己犯下的,你要真不愿意嫁云飞,哪怕以死相逼呢,也终究能躲的过去的,何必嫁了后又来折磨人?谁又没欠你的!更何况云飞还是受了她的连累,又不是人家非要娶你的,至于这样嘛?如今既然嫁了过来,先不说怎么生活吧,最起码在人前你也要给自己丈夫点面子,遇上这样大事,莫说还是夫妻了,就算是隔壁邻居也会倾力相帮的,哪有什么也不管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不想管,那你干脆装病得了,对人也好有说法是不是?活在这世上,有几个不是为了一张脸呢?可是这个杜若就偏不!不但不装病,她还顶着所有人的指责四处跑的勤!实在是勇气可嘉!
“谁让你们进来的?这里是我武昌伯府,不是你忠勇伯府,你们是不是走错了!”杜若拦着萧墨笛一行人,满脸不悦。
萧墨笛笑了笑,温和地回答:“我们知道是哪里,也没走错。听说武昌伯夫人病了,不能照应事宜,偏这府里内外都是人,所以武昌伯请我们来里面照应,有女客来往也好支应一下。”
同行的人听萧墨笛这话明白是给了杜若的台阶,都想这杜若若是个聪明的就该顺着下来才是。但杜若偏偏就让一干人掉了眼珠子!
“笑话!我怎么不知道我病了?就算我病了,要请人也不需要请你们几个,我自有自己的娘家亲人来照应,哪个需要你们来多事!”杜若倨傲地抬着下巴,一眼也不看众人,脸上挂着嫌恶的表情。
此话一出,封氏当即不高兴了。
封氏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个性最是中庸平和,这次要不是看在晚亭对她女儿晚云的一片心意上,就算萧墨笛请她,她也未必会出头。封氏的皮肤很白,近乎苍白的那种,一撂下脸来,整个人就显得阴沉沉的起来,再配上满府里到处的白纸飘飞,更是有点恐怖的感觉。
杜若看的浑身不舒服,忙挪开了眼,指着外面叫她们出去。
“少夫人好大的气派,竟连自己的夫君也不放在眼里了!我倒是愿意走,只要你能让武昌伯亲自来说一句,我立马离开。我还懒得管你这些事。唉,弟妹啊,我真是愿意为武昌伯尽力的,可人家夫人不愿意,我也没办法,弟妹你可要原谅我才好。”封氏看着杜若无奈地对萧墨笛说。
“几位夫人,我们爷说,这内院的事就拜托给几位夫人了,有什么麻烦只管找他就行,不需要听别人的。”蜜香忽然闪身出来,看着萧墨笛几人,又看了看杜若,吞了吞口水说道:“我们爷说,难为几位夫人了,请大家不看活人的面子,权当是看死者为大的份上吧。我代我们爷给几位夫人磕头道谢了。”说完,真的跪了下来“嗵嗵”地磕了两个头,让原本就心怀慈悲的封氏等人更是心有戚戚。萧墨笛忙拉了蜜香起来,索性让她也跟着自己等人去张罗,也是顺便教她的意思。
这个蜜香却是个聪明的,她对云飞又有感情,做事又非常认真,又不自以为是,对萧墨笛等人更是尊重,因此一场丧事下来,倒是赢得了所有人的赞誉。也把杜若气的火上头顶,在府里更是闹的不安宁,最后连杜若自己的父母也气的不管她了,这杜若就更觉的凄凉,也就更恨所有的人起来。
因为父母双亡,贤妃娘娘忧伤不已,郁积之下也病倒了,云遥和云飞夫妻便时常被宣进宫里去问安。杜若本来就与贤妃熟识,如今亲上做亲,关系更是进了一步,杜若便趁着无人在旁时慢慢的用言语挑拨起来,先还是说晚亭怎么不好,再到后来,竟说起晚亭命硬,克了上官夫妻二人来。
“娘娘,这并不是我胡乱瞎猜。您看,公爹虽然卧病在床,可一直是安安稳稳的,脸色也好的很,假以时日再好生调养,重新站起来也未必不可能,怎么三表哥才定了亲他老人家就会去了?还有婆母大人,她老人家更是身体健康,哪有忽然就辞世的道理?虽然我们外面都说是婆母与公爹情深义重,不忍阴阳相隔,可是娘娘,对于女人来说,这世间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夫君,还有儿女不是?可是婆母居然能舍下娘娘和二哥他们,您说,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杜若拿帕子掩着眼角的泪痕,低下头不看贤妃的表情。但她心里已有把握,她的这番话从现在起就会在贤妃的心里扎根,然后发芽,成长。等到长成参天大树时,上官云遥,南宫晚亭,我杜若所受到的伤痛,我要你们加倍的偿还!你们想称心如意,还为时尚早呢!杜若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眼里隐藏着嗜血的疯狂。
谁输谁赢,我们慢慢走着瞧!
第一百十四章:千古盈亏君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