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袅袅娜娜,人声鼎沸,喧喧闹闹乱作一团,不时高谈阔论,把酒言欢。
“咱们这弄巷里的只当宁掌柜素日掉进钱眼爬不出来,谁知宁掌柜却是个大善人,一听闻桐城大夫人手不足,二话不说便出银八百两请了青城的大夫星夜兼程赶来。”一人酒盏摇晃,断断续续夸赞。众人连忙竖指称赞。
宁柏竹心中暗恨一分,面上笑意越浓,昨日自己当着众人出了银子,谁知夜幕便听见风声,说是本城首屈一指的富商各自出银四千两作为救济灾款,余外各设两个粥棚用以发送热食救济灾民,桐城上下商人莫不效仿。自己这酒馆虽小,客人颇多,且供应着城中各大酒楼,每日忙的脚不沾地,眼下大小商人皆筹钱广设粥棚,自己虽然出了八百巨银,到底没有投了粥棚,只怕有人会拿此事做筏子。
兀自想着,却见夜云宸走了进来,连忙迎了上去,躬身作揖。本以为夜云宸不耐馆中嘈杂直奔楼上,谁知其却径直走向角落。
宁柏竹转瞬即逝哭脸,接过曹子娴递来的帕子仔细擦拭干净,方才请他坐下:“不知将军。”
犹未说完,夜云宸打断:“唤我刘公子便是。”
“在下该打,该打。”宁柏竹自打一掌,连忙改口:“不知刘公子可有什么想吃的酒菜?还是老样子?”
“照旧便是。”宁柏竹应了,转身吩咐曹子娴,回过头来便要开口拉近拉近,见夜云宸冷着脸也不敢造次,正欲退下,却被叫住。
“不知刘公子还有何吩咐?”
“听闻本城富商皆筹钱广设粥棚?”夜云宸无波无澜。
宁柏竹心弦绷紧,你已割我血肉,莫非还要断我筋骨不成,这般想着,面上不敢显现,仍旧笑吟吟:“如今密云贼子在关外徘徊烧杀抢掠,城外百姓惶惶不安,并着灾民从四面八方涌向桐城,李掌柜并刘掌柜等数大富商心地仁厚设了粥棚,余下商人心有所感跟着尽力,想来灾情不久便能控制。”
夜云宸点头,话音一转:“只是如今灾民渐多,十座粥棚怕是不够。”
宁柏竹不敢反驳,眼珠横转:“俗语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银子总有花光的时候,灾民也须得想个出路方是长久之计。”
夜云宸睨着宁柏竹,见其躬身弯腰圆滑谄媚不得沾手,冷笑一声不再出言。
宁柏竹惴惴不安,唯恐没顺遂其心意惹了祸事,只是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要在无数人手上流转,不知最后消瘦几何,倒不如自开粥棚,或者略尽绵力,心下打定主意,咬着牙不作答,正是僵硬之际,曹子娴端来红烧牛肉:“刘公子,这是新鲜牛肉炮制秘法做出来的,您还没尝过呢,若是有何需要改进之处,还请直言。”
宁柏竹微微松气,接过瓷盘放在夜云宸面前:“您尝尝,这秘方乃在下四处搜罗得来,您终日山珍海味,有时或是腻了,这野菜也可稍解新鲜。”
夜云宸不发一言,抿了口酒,捻起一颗酒糟花生,扔进口中“嘎嘣”作响。宁柏竹眼皮子微跳,心神也伴着脆响炸开,仔细觑了一眼,见夜云宸面无表情,背上热汗瞬间作冷,湿淋淋浸透衣衫。
夜云宸一颗一颗捻着花生,宁柏竹一寸一寸纠结肚肠,罢了罢了,只当破财消灾。正欲开口,夜云宸点头沉吟:“宁掌柜所言甚是,若是终日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只怕不消数月便再无余力,对灾民亦是不妥,不如谋个出路既可解长久生计,也可抑制有人趁乱为非作歹。”
宁柏竹捣头如蒜:“公子聪慧,眼光犀利,一针见血指出关键。”
“哼。”夜云宸冷笑一声。
坏了,这古怪人怎么又生气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夜云宸又道:“授人以渔这事还是宁掌柜提出来的,到会变着法夸赞自己。”见宁柏竹开口辩解,话锋一转。
“不过此言不假,只是不知如何安置灾民生计,授人以渔所耗银两短时间内只怕刮空库银,这偌大的桐城平日开支只怕捉襟见肘。”
宁柏竹心中破口大骂,露出月牙般笑脸:“若是心怀不轨的灾民趁机作乱,扰了治安,对咱们这些小百姓也是不利,宁某愿意出银五百两略尽绵薄之力。”
“宁掌柜先时于城楼下可是倾尽身家出银八百两,在下只当掌柜的如今锦盒已空。”夜云宸微微挑眉。
坏东西,窥视于我便也罢了,竟然连我藏银所在也一清二楚,有朝一日千万莫要犯在我手上,否则必让你叫天不应,唤地不灵。
“公子说笑了,在下哪有什么锦盒,不过是个装银子的小盒子罢了,如今在下全副身家当真出尽了,不过为桐城百姓计,在下心甘情愿。”宁柏竹垂首作答,唯恐面上狠色激怒对方。
醇醇茶香流遍全身沁透心脾,夜云宸冷眼望着宁柏竹低眉垂眼的温顺样心下蓦然愉悦:“宁掌柜才智过人,不如为灾民谋个出路?”
“在下不过小有聪慧,哪里敢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宁柏竹断然拒绝。
“非也。宁掌柜这酒馆日进斗金足可见掌柜的生财有道,这安置灾民一事说不得要依仗宁掌柜。”独善其身未免痴心妄想,你乃凤凰神目主人,便能我看看你是否值得留下性命为我所用。
宁柏竹苦作一团,眉梢畏畏缩缩抖动:“小的当真不敢揽此大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如何对得起受苦灾民。”
夜云宸鼻中出声:“这便看掌柜的本事了。”
白粉画脸,油墨重彩愣是扭转乾坤将整个人变得爹娘不认,兄妹不识。苦拉拉的声音凄厉嘶叫抖动杯中茶水,浑身僵硬着躬身作揖宛若老虫。
小喜儿等人见宁柏竹如此唱作俱全,欲破口大笑却又怕其睚眦必报,只得捂着嘴强忍住,到底从指尖缝隙中漏了行迹。
好样的,你等着,来日若是犯在我手上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把那世间最严酷的刑罚轮番尝边。心中扬鞭打尸,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以解心头只恨,面上仍旧苦哈哈的唱戏。
夜云宸见宁柏竹敢怒不敢言,战战兢兢又恨意滔天的小模样儿不禁笑出声来,李高士虽也迭笑不止,见夜云宸朗声大笑眸中闪过惊愕,主子自小便冷言少语,自五年前更是寡言少语,轻易不笑,这宁掌柜的倒是颇有运道,竟能逗得主子一笑。
生死不如挨到落幕,宁柏竹连忙奔下场,小喜儿早已备下热水和妆奁,宁柏竹恶狠狠接过直擦得满脸通红,小喜儿不时觑着神色,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唯恐殃及池鱼。
曹子娴蹙眉上前帮着梳笼青丝:“刘公子此番却也太过了,掌柜的一片好心设宴相谢前日救命之恩,他却故意羞辱掌柜的,唱戏这事不过是粉头油面的玩意罢了,竟也来折杀掌柜的,掌柜的素日好言好语侍奉,纵使不得其心意,到底也不致如此地步。”
第4章 一讹再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