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这般说着,旁人听了只道她作为长辈恨铁不成钢,可是刑部尚书却知道她这是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也不知道这二小姐在牢狱里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怨恨她父亲没有援手救她?”柳姨娘伸手捋了捋耳鬓的发丝,淡淡地道。她在刑部尚书面前已经承认了这个妾的身份,所以直接改成二小姐了。
刑部尚书与柳姨娘这一路聊过来,忽然发现这柳姨娘是个妙人,时而冷静,时而粗鄙,时而又优雅娴静,变换多端,令他不禁有些感慨。
柳姨娘这句话涉及家私,刑部尚书没有接话。柳姨娘却扑哧一声笑了,“看大人你紧张的,我也就说说而已。”
女子正值妙龄,巧笑倩兮,倒让刑部尚书这个老头子闹了一个大红脸。
关沈馨宁的大牢很快到了,柳娘正有一搭没一搭讥讽着沈馨宁,突然余光一撇,看到牢狱外一双精巧细致的绣花鞋,上面活灵活现地绣着梅花,登时愣住了。
刑部尚书望向柳姨娘,示意她打不打开牢门,柳姨娘自然答应。狱卒连忙过来,捞起钥匙,将门打开了。
沈馨宁正处于崩溃边缘,忽然听见有些熟悉的女声,强睁开眼一看,登时怒从心边起,冷冷地问道:“你来干什么?”她缺了牙,说话漏着风,柳姨娘还是听清了。
“当然是来看望你啊,二小姐。”柳姨娘笑着说着走了进来。
柳娘怔了怔,望向眼前的美丽妇人,她穿着一身乳云纱对襟衣衫,系着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绾着发髻,仅戴着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实在是素净。
不是她说,若真是来探监,这一身不像是来看望人,而是像来上坟的。这个女子,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她真的貌似闯了大祸了……
正是因为看见柳姨娘这一身打扮,所以沈馨宁才这般怒不可遏,她这是做什么,过来看她的笑话的吗?
柳姨娘看见脸肿得像猪头一般的沈馨宁,笑得更加灿烂了,“我的好二小姐,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你爹爹要是知道,还不心疼死!”
刑部尚书这时也看清了沈馨宁的脸,当即惊愕失色,心里颇为复杂难言。如果他有个女儿,被人打成这样,他还不生扒了那个人的皮。想到这里,凌厉的目光望向柳娘。
柳娘心神一凛,立刻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起来。
她这么一哭,让刑部尚书倒不好诘问了。
沈馨宁听了柳姨娘的话大怒,一把推开了柳姨娘,恨恨道:“我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不是拜你所赐,何必假惺惺来此做态。”
柳姨娘被推了一个趔趄,也不恼,“你爹爹叫我来看看你,你这般生龙活虎我就放心了。”
说罢就要走,沈馨宁都惨成这个地步了,她也舒心了,没必要再折腾了。
“等等!”一定自己父亲还挂念着自己,沈馨宁一喜,连忙喊住柳姨娘。
“怎么,二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柳姨娘回过头来。
“爹爹他……”沈馨宁心头暗恨,既然挂念自己,当初又是谁这般狠心将她送进来!既然舍不得自己这个女儿,又是为何不亲自来,叫一个穿的跟祭奠死人一般的姨娘过来看她,这是恶心谁呢!
“你爹爹他为了你这个不孝女整日里忧心焦虑,他身子骨又不好。你若真是孝顺,就应该不要再烦恼你爹爹了,叫他多活些时日,免的被你这个女儿给活活气死了。”柳姨娘一字一句直戳沈馨宁心里,沈馨宁疼得发慌,“你——”
柳姨娘也不答他话,直接出去了。刑部尚书目光复杂,只听柳姨娘道:“放心罢,我不会向老爷提起此事的,今天多谢大人了。”刑部尚书舒了口气,“沈夫人客气了。”
柳娘虚惊一场,看向沈馨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啧啧出声,“没想到啊,你还竟然是个千金大小姐。”
沈馨宁正沉浸在自己仇恨的世界里,听见柳娘的话也不搭理她。柳娘见她不说话,好生没趣味,也不说话了。
叶铃央,沈馨宁恨得咬牙切齿,她不会放过她的!绝对不会!
沈志在家坐立不安,只盼柳姨娘快点回来。看到柳姨娘归来,当下霍然身起,迎了上去,“青青,你回来了。”
柳姨娘闺名唤作柳青,沈馨宁当时还嘲笑柳姨娘名字粗鄙,上不得台面。这让柳姨娘如何不恨!
“老爷,妾身回来了。”柳姨娘也笑着同他说起话来。
“宁儿她怎么样?”沈志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姨娘道:“二小姐她在里面,过得还算好,田大人对她百般照。妾身刚过去时,二小姐正在用饭,本以为她无心用饭,没想到竟吃了两碗呢。妾身见了,想着老爷听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沈志也眉头舒展,不过听到沈馨宁用了两碗饭时,又皱了起来。这丫头,如果不是没心没肺,真不知该怎么解释了!犯下这等大错,反倒心里跟没事人似的,自己这个老父在家为了她急痛攻心,她却在逍遥的很!
虽然心疼女儿的遭遇,到底心头不快。
“妾身虽然占着长辈名分,却是没有资格说教的,就把老爷平日里如何为二小姐腹热心煎,皆与二小姐细细讲了。只是二小姐似乎对老爷您,还是有些误解。”柳姨娘缓缓道来。
沈志本想斥责柳姨娘说这些与沈馨宁做什么,听到后面,则是又痛又气了。
柳姨娘没说怨愤,只是委婉地换了一个词,却不影响沈志自己猜到。自己的女儿自己了解,当年恨她母亲去世过早,自己又对柳姨娘颇多宠爱,早就积攒郁愤在心。现在自己入牢狱,父亲身为高官,却不施于援手,如何心里不恨?
沈志为这个女儿真是操碎了心,听到柳姨娘的话,未免心灰意冷。真以为自己对她不闻不问吗?不然为何派柳姨娘去看她?
“好了,你下去先休息会吧。”沈志有些疲累地道。
“是,妾身告退。”
柳姨娘也不纠缠,福身就要告退。跟着她的丫鬟玉儿却有些愤愤不平道:“姨娘,你就真的不说吗?”
“住嘴!”柳姨娘急忙呵斥了一声,却叫沈志给听见了,问道:“有什么不能说的,玉儿,你说来听听。”
柳姨娘连忙笑道:“只是一些女儿家的私事罢了,老爷您还是不要听了,我们会不好意思的,”
“是吗?”沈志偏生就信了,也笑了起来。
玉儿见此,生气道:“姨娘,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老爷在此,一定会为——”
“住口!”柳姨娘一声厉喝,“吃饭都管不住你的嘴是不是?!怎么那么多话!”
“你住口!”沈志心里不悦,对着玉儿道:“你说,到底有什么事情?”
柳姨娘流着泪道:“老爷,丫鬟不懂事,胡言乱语,看在妾身服侍您一场的份上,你就饶了她吧!”
“说,到底有何事?!”沈志坐下一拍桌,对着玉儿厉声诘问道。
玉儿似乎受到委屈一般,也哭着道:“今日,奴婢和姨娘去牢里探望二小姐,谁知道刚进去,姨娘同二小姐说老爷你如何为她忧心如焚,二小姐就骂姨娘是贱人,既然老爷您放弃了她,又何必惺惺作态——”
话还没有说完,柳姨娘就疾言厉色,“玉儿,别说了!”
“我看你别说了!”沈志怒气填胸,一声厉喝,对着玉儿道:“你接着说!”
“老爷,妾身求您了——”柳姨娘哭倒在地。
“然后姨娘劝说二小姐不可同老爷您生了嫌隙,谁知二小姐从怀里拿出一支金簪来,就冲着姨娘刺去,奴婢不中用,竟叫二小姐刺中了姨娘的左臂!”玉儿泪流满脸。
“放肆!”沈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一把拉开柳姨娘的衣袖就要察看,柳姨娘哭的不能自已,“老爷,妾身求您了,二小姐她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妾身可怎么办啊!”
“你别替这个逆女说话!”沈志一时间激忿填膺,一把拉开了柳姨娘的衣袖。上面那个被簪子扎中的伤口赫然映入眼帘,柳姨娘的衣袖都被血染红了。沈志被深深刺痛了双眼,心里扬起滔天怒火,“这个逆女!”
“老爷,老爷,二小姐她真不是故意的——”柳姨娘急切地辩解,听在沈志耳朵里却犹如火上浇油,怒火中烧道:“什么二小姐,她不是我沈志的女儿!”
这句话说完,沈志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呕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老爷!”柳姨娘大惊失色,“来人啊!快去请大夫!”
沈志任由柳姨娘扶着,脚步踉跄了几步,望着身旁泪如泉涌的柳姨娘,心里总算好受一点了。自己养大的闺女居然这般待他,反倒不如自己宠爱多年的美妾,柳姨娘虽然身份粗鄙,却是个真心待自己的。心灰意冷之下,暗暗下了决心,待事后,一定给柳姨娘扶正。
第94章 上眼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