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的士兵在城门内的广场上往来奔跑，他们不知所措，可姑姑身处的小屋却无人问津。
终于有人打开了门，屋中的光华公主惊起回头，她的视线已经模糊一片了，只能通过声音辨别来人。
“你是谁？传令兵吗？让他们都去南门北门支援！把宫里的侍卫太监都叫出来，让他们上城协助防守！这座城易守难攻，他们绝不可能分兵在两面夹攻，必然是扰敌之计！”
她空洞的目光望着来人，仿佛很戒备，又似乎怀着希望。
姑姑没有听到回答，足音又不熟悉，便警觉起来，大呼道：“来人！有刺客！”
“光华公主还会害怕刺客？”来人终于发声。
姑姑听到声音，冷静下来，扬起头道：“慕容旭。”
慕容旭在姑姑的桌子对面落座，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姑姑说道：“眼睛已经废了，你开心了吗？”
慕容旭叹口气，低头看到桌面上还有一张地图，上面的每一条线、每一个字都用拧成股的丝线缝了一遍。
慕容旭暗暗吃惊，原来失明的姑姑就是靠触摸这些丝线阅读地图，继续指挥战斗的。
“何必呢？您早已输了。从在栾阳的水网里下毒时，您已经注定得不到民心了。”
姑姑冷笑一声，用曾经回答卜算子的话回答他：“天子死社稷。”
慕容旭体会到了卜算子离开时的心情，这个女人如此可怕，如此执拗，可谁又能不佩服她呢？
“慕容小子，来杀本宫的吗？”
慕容旭把刀放在了桌面上：“原本是的，因为我想帮凤无华得到这座城。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姑姑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你不是想从本宫这里夺回赵国的大权？”
“什么赵国？这里根本没有赵王，只有慕容旭，天下人之一。作为天下人，我希望三公主成为天下之主。”
姑姑凄凉地笑了：“堂堂慕容旭，就这样失去斗志了？”
慕容旭望着桌上的地图：“我不妨再告诉公主，南北两个城门被攻占是我和梁霖制造的假象，三公主应该趁着军心动摇的时候偷偷从西城门进入了。你我都知道，这座赵都从外面攻破不易，可是一旦敌人入内，就再也无险可守。”
姑姑的手瘦骨嶙峋，死死握成了拳，终于无力地张开。
如慕容旭所言，赵都是极易从内部攻破的，因为繁华，每一条街道都规划的笔直开阔，适合大军长驱直入。
只要一面的城门被攻破，战争便告结束了。
姑姑垂下头，长发散落下来，她比从前多了不少白发。
“难道前朝注定覆灭吗？二十年之后东山再起也逃不脱这命运吗？”她的声音悲凉凄厉，有如夜枭的叫声。
慕容旭知道她终究绝望了，这场天下之争她已经认输。他站起身要走，却听姑姑悲叹道：“可惜，本宫原想死于战场的愿望落空了。”
慕容旭的脚步停在了在门口，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说：“我成全公主。您身后的墙上有剑。”
姑姑笑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墙边，抽出了挂在上面的剑。
她执剑，笔直地冲过来，中途脚步被绊住，她撞翻了桌椅也不停下来。
从生到死，她做每一件事都是执拗的。
慕容旭的刀穿过她的身体，毫无意外。
姑姑的身体滑了下去，慕容旭伸手扶住，她便在慕容旭的耳边说了什么。她单薄的身体里仿佛没有什么血一样，只有胸前被染红一片。
她仰头躺在城下的空场上，目光忽然清晰了不少。她转向慕容旭，嘴唇只是动动，已经无法发声。不过看口型，她说的是一个“谢”字。
慕容旭背后传来脚步声，声音渐缓而终至于停歇。
回头看，是凤无华。
“姑姑……娘亲……”她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可惜光华公主终生没有听到。
她在姑姑身边跪下来，抚摸她苍白的发，枯瘦的脸，干瘪的手背。从上次决裂以来，她就没有再见过姑姑。而如今，她战胜了光华公主，但终于失去了母亲。
慕容旭看到她微微颤抖的背影，这是他第一次离凤无华这样近，他想要触碰她，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可是他知道，他们再无可能了。
所以他转了身要走。
“且慢！”凤无华喊住了他，“至少告诉我，她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慕容旭看着她在夜幕下显得苍白的脸，和她微微发红的眼睛。
他露出不解之色：“光华公主说，曾经，太子殿下教过她如何舞剑，就在王宫里的沉香亭里的葛藤花架下。可惜啊，太子的剑法只适合悦目，却是没有杀伤力的。”
葛藤、沉香……
凤无华曾经听齐擎说过，在他们潜入栾阳的时候，姑姑为赵军定下的暗号就是葛藤与沉香。
百里宇还调笑过如此文雅的暗号那些粗人如何记得住。
却原来是沉香亭，葛藤花架。她永远不忘记和太子相处的片刻。
而姑姑定下的另一个暗号，是凤无华的生日。
爱人与女儿，她到最终也没有忘记。
凤无华扑在姑姑身上，她对这个女人被没有亲情，可在她离世的这一刻，身体里父母儿女的天性还是爆发了出来。
慕容旭看到她抽泣的背影，原本的一点悔恨也消失了：“果然，由我来杀死他，总比你来好。”
否则刚刚得了天下的新君要如何面对前朝的公主？那是她生身之母，斩草除根？还是留一颗不安的火种。
他背转向凤无华，说道：“清清白白地当天下的皇后吧，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告别礼。”
“你要去哪？”凤无华站起来问。
慕容旭对她回以微笑：“我只是天下臣民之一，自然要回到芸芸众生中去。只要三公主好好治理这天下，我就会过得很好。”
“不要走！齐擎还想见你，百里也是，还有梁公子和如锦，很多人会不舍得你！”
“三公主，多谢你的挽留，这比什么都令我欣慰。可是我经过许多波折后终于明白，宫墙之内的世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那里。”
凤无华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忽然传来铁蹄上石砖的声音。除了齐擎率领的骑兵，没有别的解释。
“他来了，我不便再停留。再会吧！哦，是不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