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齐擎多喝了两杯，第二天起身时天色已经大亮。
他侧头看看身边，只有空荡荡的枕衾。他披衣下床，问道：“王后呢？”
“王后一早就出去了。”
齐擎小声道：“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好歹让我陪着。”他又问道：“去哪了？”
侍奉的宫人也不甚了了：“王后只说出去走走，让陛下不要担心。”
不担心？怎么能不担心啊……
凤无华带着寥寥几个护卫，走在都城外的田埂上。
“王后，咱们还是回去吧？或者属下回去调些援军过来？”
凤无华悠闲地走在前面，笑道：“你在紧张什么？”
守卫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这里距离都城有几十里了，周围都是些贫民，谁知道他们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万一有什么变故，没人能来救援。”
凤无华不为所动，只是说道“这是我的国土，周围是我的同胞，我何惧之有？”
说完她抬眼望去，看到田地里站着几个农夫，正大睁眼睛向这里张望，有人向远处招呼了一声，口音很是陌生。
远处是一棵大桑树，属下聚集着他们的女人。她们用沙土拢了个小灶台，上面架着一口缺口大锅。女人们围着锅，有人烧水，有人哄着孩子。听到农夫的喊声，女人们站起了身，好奇地看着凤无华和她身边的队伍。
侍卫低声道：“这些大概是从南齐那边逃过来的人，圈了这一小片地方开垦，看起来收成还不怎么样。王后，说不定他们心有不满，再起什么歹意，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吧！”
侍卫要去牵凤无华的马，不想她却从马鞍上跳了下来，走向那一群目光闪烁的农妇。
她低头看着土灶台上架着的锅，那锅边上已经缺了个大口子，强行用两颗钉子固定了才没有彻底裂开。因为那道口子，这样一口大锅里实则装不下多少东西，里面只有暗黄色的糊糊。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凤无华皱起了眉头。
几个农夫互相看看，推推让让地将一个胆子略大些的拱到了前面。
农妇的口音不太悦耳，但是语气颇为真挚：“是啊，这年景有些粗粮吃就很好了。夫人，你们是不是路过想讨口水喝？”
凤无华刚要说不是，几个女人已经支使自家的娃去取水了。
凤无华干脆和她们一同在路边的枯树干上坐下来，只当没看见侍卫频频丢来的眼色。
凤无华问道：“你们从南齐逃过来，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难道不愤怒？”
农妇叹口气：“那又有啥法子呢？饥一年，荒一年，在哪里都是这么过日子。到北齐我们好歹能占一片地，从前南齐那个齐王却是压根儿不给咱们活路啊。”
她说完，连忙站起来，“哟，我的小祖宗，可别打了碗！咱家可就这一个囫囵个的了！”
不远处一个小娃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个装满水的大碗。
农妇从孩子手里接过水，递给凤无华，“这是刚从井里打来的，比河沟里的干净些。夫人，你凑合着喝吧。”
凤无华接过那有年头的陶碗，见到碗底还有些砂砾，不觉得有些难过。她只当没有看到，喝了口上层的清水，可是仍能感到水里一股土腥气。
她放下碗，说道：“我记得这附近是该有水渠的。”
“哦，夫人是说齐王后主持修建的水渠？”
凤无华点点头。
她今日一早就出宫，为的就是看看她亲自督工的水渠工程收效如何。
农妇把孩子揽到怀里，叹口气道：“那水渠当然是有用的，不过引来的水数量有限，全都用在庄稼地里啦。我们要吃水，还是要挖井的，不过我们就这么几个人，井挖得不深，水里总还搀着沙。”
妇人怀里的小娃娃睁大眼睛看着凤无华，伸出手来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要漂亮姨抱！”
农夫一巴掌拍在孩子屁股上：“别胡闹！你要弄脏人家的衣服啦！那可是绸的……是绸的吧？”她也只是听说城里的富人穿得那叫绸缎，看凤无华身上的布料亮闪闪的，想来就是传说里的好衣料。
小孩无辜挨了一打，嘴角坠了下来，眼里蒙上层水雾，泫然欲涕。
凤无华伸手，把孩子抱住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问道：“齐王和王后就让你们过这样的日子，他们真是对不住你们。”
小孩子抹了一把眼泪，亮闪闪的眼睛笑得像弯月：“没有啊！他们是大英雄，和他们作对的都是些欺负百姓的坏人！说书先生经常讲他们的事啦，我最爱听！”
“就是啊，人家齐王和王后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事还能让人家操心吗？”
凤无华哭笑不得，心想这些专拣穷乡僻壤开讲的说书人定是朱冕派出来的，若放到现代，这便是政治宣传了。朱冕心机之深是有名的，他深谙引导民意之法，连小孩子都逃不过他的攻势。
可就算齐国人都歌颂她和齐擎，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仍然吃不饱，喝着脏水，家里拿不出第二口完整的陶碗。
一个让百姓活得如此不堪的国家，真的能和姑姑抗衡吗？就算侥幸胜了，这样的天下能维持多久呢？
远处有快马飞来，马蹄声打断了凤无华的思绪。
骑手跳下来，在凤无华面前跪下，说道：“禀王后，齐王请您火速回宫。”
“何事？”
“百里太子来了！”
凤无华站起来，惊喜不能自抑：“当真？他怎样？可有受伤？……我糊涂了，问这些做什么？我这就回去！”
她命侍卫牵过来马，一跃而上，转身要走时，看到那一群农妇瞠目结舌的模样。
刚刚在她怀里的小娃娃跑了过来，仰头看着凤无华，眼中似乎有星星：“你是王后？”
“对，是个很对不起你们的王后。”
农妇把孩子拽回身边，拉着他跪下，可是又不知行礼时该怎么说，只能不住磕头。
凤无华跳下马，把她们扶起来，说道：“我不配受你们这一跪。等到你们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再来王宫里见我吧，那时我才有资格接受你们的心意。”
凤无华转身上马，再不回头。
功成名就也好，青史留名也好，都不如让这些朴实的人脸上的笑容重要。
凤无华深深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