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旭挺直了胸膛，走在纵贯王宫的大道上。
夜已经深了，只有几名宫人缓慢地走在石板路上，一盏又一盏地点燃路旁的石灯笼。
他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说道：“挺起胸，没有人会怀疑你！”
百里宇深吸了口气，在心中说服自己：“你就是赵国王宫里一个无名太监，无名太监……”
说了几回，他的步态果然自然了许多，很像那些弯腰垂头的奴才。
几名困倦的宫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没有一丝怀疑。
百里宇松口气：“由赵王亲自带路果然不一般，原来逃跑这么轻易，我原本都做好一死的准备了。”
慕容旭走在前面，沉声道：“还没有逃离生天，你得意地太早了。”
他绕过一个小弯，七拐八拐地走入了一片林子，林中有些姿态优雅的梅树，在清寒里吐着脉脉香气。
可是到了林子的那一头，景色陡然一变，竟然是十分荒芜，只有林子边缘一座残破的小瓦房，屋门前的地上满是灰烬，两边堆满了破砖烂瓦。
“这是……”
“烧造处。宫里不用了的废物都丢到这里一股脑烧了，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这里都废弃不用了。”慕容旭背着手看着破败的小屋，说道：“这里少有人来，我便在此挖了条密道。”
他说着走入小屋，霉味和呛人的烟气混杂着扑面而来，好像二十年前烧毁的东西糊味儿还在。
慕容旭掀开屋中那张小土炕，揭开了上面陈旧的封条，下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百里宇试着迈进去一脚，说道：“有些窄小，勉强进得去。”
“毕竟是我小时候挖的了。”慕容旭抱着手臂，语气中颇为怅惘。
百里宇笑起来：“你小时候还做这种事？挖地道做什么？”
屋里的家具都已腐朽，只怕一坐便要碎裂弄出声响，慕容旭干脆站着，回答道：“当然是出宫去玩。”
他站在窗边，窗纸灰蒙蒙的，外面的情景半点也看不清。
“我从前是皇子里最得宠的，父王对我寄予厚望，请文坛最德高望重的学者教我读书，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剑士教我习武，我每一样都做得很好，可是我还是不满足。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是赵王，但是赵国是什么样，我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么大，我去不了。”
百里宇指着脚下的密道：“所以你打通了这条密道？”
“是啊，和我最贴身的几个侍者伴读，那时我们才八九岁。哈哈，还有梁霖呢，那个去卫国捉拿你们的人。那整个冬天我们都在挖，手生了冻疮也不顾，嬷嬷发现了我就说是夜里练字冻的，传到父王耳中我还得了不少赏赐。”
百里宇撇撇嘴：“三岁见大，八岁见老，你打小就很奸诈。”
慕容旭笑了笑，他已经不在乎加诸于己的讽刺：“我们在这个荒凉的地方挖了三个月，中间还看错了地图，差点挖到御花园的水沟里。”
百里宇拍着手笑起来：“后来呢，你在宫外看到了什么？”
慕容旭怅然：“我们秘密行动三个月还不被撞破，那王宫的侍卫也太无能了。”
他捡起封条的残片，上面象征尊贵的明黄色已经褪成了土一样的颜色。他说道：“父王原本要重重罚我，但是那个时候各路诸侯都起兵去推翻前朝了，赵国当然不甘落后，父王甚至御驾亲征，委托我监国，我便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就连掩埋都没有。”
百里宇眯着眼睛往密道里看，不过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清。
“你就不觉得有这么一条密道很危险？都当上赵王了，也不多点防备之心吗？”
慕容旭抚摸着密道口粗糙的砂砾，这密道造得很粗糙，随便碰一碰碎沙就往下掉：“说实话，我是忘了这里有条密道。连同密道，从前的很多事我都忘了，比如我一直向往着的，是能出去看看。”
百里宇第一次听他说话这样沉重，好像眼前的慕容旭并不是传说里那个赵王。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尴尬得直挠头。
“说起来，咱们还是别耽误了，趁着没人发现，快点离开！赵王，你纵然不想和我去找三公主他们，在赵国隐姓埋名也不错啊！”
慕容旭摇头：“多谢好意，我生来就不是甘于平庸的人。至于你，你还要等人。”
“等谁？”
“大概已经到了吧。”百里宇说完，用墙上落下的一小块砖角打向了房顶。
屋顶的瓦顿时碎了几排，从上面落下一个人影。人影在空中提气腾身，最终稳稳落地，竟是一点伤也没有。
百里宇长大了嘴巴：“隐风？”
不仅是隐风，这次押解他来赵国面见公主的哨卫都现身了。
他提起戒心，推到慕容旭保护范围之内，盯着昔日的属下道：“你要把我抓回去给光华公主？”
隐风单膝跪下，回答道：“太子爷误会了，我们是来护送您离开的。”
百里宇冷笑一声：“我已经看不懂你了，你一会儿说要归谁姑姑，一会儿说要护送我，你究竟是什么立场？”
“为宁国着想的立场。”
百里宇糊涂了：“宁国已经决定归附前朝了呀。”
隐风说道：“可是齐王和三公主没有被根除，他们还活着，就不会停止反抗公主。”
这是自被属下反叛以来，百里宇第一次听说齐擎他们的消息，不由得欣然一笑：“我就知道那他们不会轻易落败。”
隐风道：“他们还活着，就是一种可能。”
百里宇收起笑，目光闪闪发亮：“击败光华公主，一统天下的可能？”
“陛下不会忽略这一层，所以要做两手准备。”
百里宇恍然大悟：“先把我献了，向光华表忠心，再把我救了，继续帮助齐擎他们？”
隐风嘴角勾起深不可测的笑：“救您的并非宁国人，是赵王啊，与我们何干呢？虽然陛下原本预测来救您的会是齐国人。”
百里宇摊开手，对着慕容旭苦笑：“刚才说你奸诈实在是抱歉了，你比我老子差远了。”
慕容旭轻笑一声，说道：“好好向你父王学吧，有他十分之一的狡猾，你就能永保宁国的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