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蔓蔓荒草，四下寂静，只有风的残响回荡在耳畔。
一个小小的瓷瓶躺在刘太师手心。
“父亲，你要女儿死？”淑妃低头看看瓷瓶，又看着父亲冷漠的脸，心中莫名地轻松起来。
亲生父亲如此决绝，一切强求挣扎都变得十分可笑。
“为父也不愿意放弃你，毕竟你在王宫中还可以控制大局。可惜啊，你引起了陛下的反感，而且百兽陵的秘密不传旁支，这是家法。你的生死，你的人生，都是为了刘家，所以遵从刘氏家法理所应当。”
淑妃仰天大笑：“应当，当然应当。我们这些庶出的儿女从来都不是人，对吧？”
她满面尘垢，嗓音粗粝刺耳，已经和冷宫中中的疯妇相差无几。
刘太师只当没有听到，继续问她：“告诉我浩宇在哪，我会妥善照顾他。你若是不说，或是不服家法，为父自会让两个孩子生不如死。”
淑妃冷冷地一笑，已洞悉刘太师所想：“告诉你宇儿的所在，好让他也成为你的棋子，对吗？父亲，你还有二皇子这个好外孙，还要浩宇做什么呢？”
“你可知悠漓已经被囚禁？你若不告诉我浩宇藏身之处，悠漓这个外孙女的前途可就难保了。”
淑妃淡淡一笑，岁月磨砺出的精明在眼中闪烁：“父亲，女儿从您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谋算。悠漓已然被你们掌握，女儿是救不来了。可只要浩宇还藏着，他就是我的希望。他会醒来，他会救出妹妹，也会为女儿复仇。”
刘太师哑然，看着惨白的脸上那双亮得刺目的眼睛，心中感到一阵恐慌。他纵横朝野几十年，只在最监牢最深处关押的杀人魔脸上看过这样的目光。
淑妃说完，平生第一次蔑视父亲。趁着刘太师尚未回过神，她从父亲手上夺走了瓷瓶，一饮而尽。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她曾经宠冠六宫，傲视群芳，最后却被丈夫打入冷宫，被父亲毒药。如此的人生，不早些结束又有何益？
“我的宇儿，你永远也不会找到他……”
他会成为你的心头刺，悬在头顶的剑，只要你偶尔想起他便会不安，永远怀疑他会从暗处袭来。
父亲，女儿对你的这一点报复可有你狠毒的风范？
她嘴角溢出血，颓然到底。
刘太师望着女儿兀自抽搐的身体，沉默着走出了冷宫大门。刘家祖传的毒药见血封喉，他没必要亲眼看女儿咽气。
守卫随着刘太师退出大门，两扇沉重的大门再度锁上，将门内的冷寂和凄凉与辉煌的宫殿隔开。
冷宫中疯癫痴傻的女人浑浑噩噩地走出屋。她们看到倒在地上的淑妃觉得分外好奇，纷纷围上去动手动脚。这个冷宫多年一成不变，从来没有过这么新奇的玩具。
兰婕妤大喊了一声“都滚开！”
她是冷宫中最强悍的人，一声高喊吓得其余女子瑟瑟躲到墙角。
兰婕妤看着濒死的淑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令尊……要你死？”如此触目惊心的场面让她无法再对淑妃横眉冷对，甚至连从前恭敬温柔的性子也被唤起了。
淑妃半张脸沾满灰尘，半张脸被嘴角淌出的血染红。她已说不出话来，听到兰婕妤的话，只有一笑，连这笑都十分费力。
没有力气了，没有时间了，她还有话要留给孩子们。
淑妃从怀里抽出一方锦帕，蘸着从身体里淌出的血一笔笔书写。
百兽陵的秘密不让庶出的孩子知道吗？她偏偏要告诉悠漓。
她的一生为刘家而活，但是最后的时刻，她要背叛！她要用最后的一口气，证明自己不是棋子，是一个人。
锦帕上落下斑斑血迹，她的手终于落在尘土中。
她不能说，不能动，唯有一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兰婕妤。
“你，你要我帮你？”兰婕妤再度被震惊，不由得退了一步。她恶狠狠地笑着，不过语气却硬气不起来：“你我是死对头，你害我落得如此田地，我凭什么帮你？……我又如何帮你？”
淑妃用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字：“一样……可怜……”
兰婕妤垂下了眼睫，无限叹息。
再看向淑妃时，发现她双目已失去了神采。兰婕妤踢在淑妃肩头，她的身体一翻，竟是再无反应。
那一双曾震慑后宫的双瞳黯淡地望着天空，阳光照入她眼中，却再点不亮任何光芒。
兰婕妤沉默半响，低沉地笑起来，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又顺脸颊落下。
她最恨的人死了，被其生父逼迫而死，世上不会有更悲惨更诛心的方式了，所以她开心。
可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没想到，淑妃和她是一样的人，面对命运的摆弄无知又无奈。
兰婕妤伸手合上了淑妃的眼睛：“没想到吧？陪你走完最后一程的是我，你的仇人。”
她看到地上染血的丝帕，略一思忖，收入袖中。
守卫收走了淑妃的尸身，究竟抛到了何处，无人知晓。
凤悠漓听到消息时，从座椅滑到了地上，额角在桌腿上磕出了血也不知道。
她的目光不知聚焦于何处，只是怔怔地留下眼泪：“母妃……母妃，死了？”
李德全扶起她，传来太医，安慰凤悠漓道：“天命难测，人有旦夕祸福，五公主节哀。”
凤悠漓抬起头，盯着李德全的目光从茫然化为愤怒：“节哀？母妃昨日离开寝宫时还好好的！一日一夜后就暴毙身亡？我若轻易放过此事，枉为人女！”
她拍案而起，就要夺门而出，侍卫冷冷地用长枪封住她的去路。
“我要去见母妃！就算是尸身，身为子女也该亲手入殓！”
李德全望着她苦笑：“淑妃娘娘是犯妇，哪有入殓下葬的资格？留着她淑妃的封号也是为了让公主嫁入北齐时不至于失了身份。”
凤悠漓初时听说自己要嫁人时心中尚有一丝希望：若是赵国，若是慕容旭，她可以成为权倾一国的王后。就算不是，总算能逃脱禁足之苦。
可是北齐？
“你们让我嫁给谁？”
“自然是代替三公主，嫁给齐擎。”